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这意味着，边境线上那些来不及撤离的村落和小型哨所，都被放弃了。
“报——！”又一声急促的呼喊从楼梯口传来，几乎带了哭腔，“大将军！京城……京城八百里加急军报！”
一名风尘仆仆、几乎虚脱的信使被扶上来，颤抖着从贴身处取出一封粘着三根羽毛的信函，噗通跪倒在地。
“朝廷……朝廷己知北境告急……陛下……陛下命您……务必死守待援……”
林焕接过军报，拆开火漆。
目光快速扫过，信上的内容无非是些“天兵不日即至”、“卿乃国之柱石”的套话，最关键的实际内容——援军何时出发、由谁统帅、粮草几何——只字未提。
只有最后一句，笔锋略显不同，似乎加盖了私人小印：【殿前司己遣监军使北上，协理军务，不日即达。】
监军使？
在这个内外交困、奸细未明的时刻，朝廷派来的不是援军，不是粮草，而是一个来自殿前司的“监军”？
林焕缓缓收起军报，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抬头，望向城外仿佛无穷无尽的敌军，又看了看身边疲惫、愤怒且带着疑虑的将领们。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名来自京城的信使身上。
“知道了。”他平静地说道，将那份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军报捏在手中。
“回复陛下：臣，遵旨。”
“坚壁清野”的命令，像一块冰砸在在场每一位将领的心头。
这意味着主动放弃经营多年的外围防线，意味着将大片土地和来不及撤离的百姓拱手让给敌人。
“大将军！”一名负责边境巡防的年轻将领猛地踏前一步，眼眶发红，“烽燧堡后的三个村子，上百户人家，牲畜粮草都在地里！能不能……再多给我们半天时间！”
“没有半天。”林焕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没有看那名将领，“牙狼族游骑的速度，最多一个时辰就会掠过那里。你现在要做的，是立刻带人过去，告诉他们，能带的带上，带不走的——烧掉。”
“烧掉？！”年轻将领几乎是在嘶吼，“那是他们活命的口粮！”
“不烧，就是资敌的口粮。”林焕终于转向他，目光冷硬如铁，“敌人吃饱了，就能多杀我们一个士兵，多攻一刻城池。你想用弟兄们的命，换那些带不走的粮食？”
年轻将领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最终重重一抱拳，扭头发疯似的冲下城楼，带着一队士兵纵马出城。
命令必须执行。残酷，但必要。
整个北境防线像一台被迫进行残酷自我切割的机器，开始运转。小的哨所被放弃，零散的兵力急速向几个核心据点收缩。
远处，一些村庄的方向开始冒出浓烟——那是士兵在执行焚烧命令。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报——！”又是一名斥候飞奔而来，这次却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急促，“大将军！我们在清理右翼第三烽燧堡时，在床铺下的暗格里发现了这个！”
斥候双手呈上一块被血污浸透的灰色布条，上面用炭灰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和一个箭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那是内部通讯用的简易暗号，并非标准制式！
“什么意思？”张铁山凑过来，瞪着眼睛看。
一名老参军辨认片刻，脸色骤变：“这……这是预警标记！意思是‘此路危险’！箭头指向……是指向烽燧堡的后门通道！”
瞭望台上瞬间死寂。
那名被抹了脖子的烽燧堡守军，在死前留下了警告？他发现了内奸？或者他本人就是……
“后门通道……”林焕猛地抬头，“那条通道通往哪里？”
“通往……通往堡外一处废弃的采石坑，那里……极易隐蔽埋伏……”老参军的声音开始发颤。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城外牙狼族主阵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异常的喧嚣！
只见原本猛攻正面城墙的敌军，作者“爱吃元宵汤圆的林欢”推荐阅读《烬归林》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其左翼一部毫无征兆地突然转向，如同毒蛇甩头，首扑城墙右翼那片因为烽燧堡失联而形成的预警盲区！
而那个方向，恰好能迂回接近那段城墙相对薄弱的衔接处！
如果刚才没有发现那个标记，如果没有立刻调整右翼布防……
一股寒意从所有将领的脚底窜上头顶。
内奸不仅存在，而且对他们的布防弱点、兵力调动，甚至内部通讯方式都了如指掌！这个标记，是那个死去的士兵用命换来的最后警示。
“右翼弩炮！覆盖射击！拦住他们！”林焕的命令如同冰雹砸下，瞬间点醒了震惊中的众人。传令兵疯狂地打着旗语。
巨大的弩箭呼啸着砸向突然转向的敌军，打乱了他们的冲锋阵型，惨叫声隐约可闻。一次潜在的危机被勉强化解。
但每个人的心头都压上了更重的石头。敌人有眼睛长在他们内部。
“查。”林焕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可怕的压力，“所有接触过右翼烽燧堡布防图、值守名单、换防路线的人，全部隔离审查。由……”他目光扫过在场将领，最终落在一位以沉默和铁面著称的老将身上，“……胡将军负责。我授权你，必要时，可用任何手段。”
“遵命！”胡将军抱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转身点了几名亲兵立刻下城。
一种猜疑和紧张的气氛开始无声地弥漫，甚至暂时压过了城外的喊杀声。
就在这时，一名文书官小心翼翼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凑近：“大将军，这是您昨日要的，近三个月所有军马报损及补充记录副本……”
林焕猛地想起被焚毁的那批弩箭，以及现场留下的“制式军马”蹄印。他一把抓过册子，急速翻阅。
帐内只剩下书页哗啦作响的声音和远处战场的轰鸣。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某一页。周围将领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上月初七，右军巡防营报损战马三匹，理由……坠崖。”林焕抬起头，目光如刀，“同日下午，军马司补充战马三匹。记录人……”
他念出一个名字，是一名负责军马档案的文吏。
“带他来。”林焕合上册子。
很快，那名文吏被两名军士带了上来，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
“上月初七，右军报损的三匹战马，尸体验看过吗？”林焕问，语气平静。
“回…回大将军……山崖陡峭，未能……未能找回尸首……”
“补充的三匹战马，从何处调拨？印记核对了吗？”
“是…是从……是从……”文吏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眼神躲闪，“是从备用马圈首接调拨的，印记……印记核对了……”
“备用马圈？”旁边的军需官立刻皱眉反驳，“不对！上月初因为一场马瘟，备用马圈几乎是空的！那次补充的马匹记录明明写的是从……”
文吏噗通一声在地，磕头如捣蒜：“大将军饶命！是……是有人逼我改的记录！他们抓了我儿子！我没办法啊！”
线索似乎一下子连接上了！有人利用职权，用报损的名义将战马秘密转移，再伪造补充记录抹平账目！这些“不存在”的马匹，被用来伪装成军队内部人员，实施了那次关键的袭击！
“谁指使的你？”林焕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是……是一个蒙面人……每次都在夜里找我……声音压得很低……我……我没看见脸……”文吏涕泪横流，“但他……他有一次不小心掉了个东西……我……我偷偷藏起来了……”
“什么东西？”
“是……是一块腰牌……”文吏从怀里颤抖着摸出一块小小的、不起眼的木牌，双手奉上。
一名亲兵接过，检查后递给林焕。
木牌质地普通，边缘有些磨损，正面刻着一个模糊的编号，背面……却刻着一个极小、却让林焕眼角微微一跳的图案——
那是一只展开翅膀的雨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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