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燕……并非军中制式标记。
但林焕却瞬间想起，离京前，萧策无意中提起过，殿前司都指挥使赵大人，私下里有个鲜为人知的爱好，喜欢收集各种燕子的图腾，书房里就摆着一只雨燕木雕。
殿前司……卡住粮草批文……派监军使……现在，又出现了可能指向赵大人的腰牌？
是确凿的证据？还是精心设计的嫁祸？
林焕捏着那块小小的木牌，目光再次投向城外汹涌的敌军和东北方尚未熄灭的浓烟。
内奸远比想象的藏得更深，手段也更毒辣。
他收起木牌，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对胡将军挥了挥手：“带下去，仔细问。”
然后，他转身，再次望向战场，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敌军第二波要上来了。各就各位。”
林焕没有再看那在地的文吏一眼，仿佛那块可能指向殿前司最高层的腰牌从未出现。
他的全部注意力放回了城下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敌军。
“弩箭覆盖！三连射！”
“左翼第三段城墙需要增援！调一队刀盾手上去！”
“火油！把火油抬上来！”
命令一道道下达，冰冷而高效。
城墙上的守军如同绷紧的弓弦，在血腥的攻防中苦苦支撑。
滚木礌石砸下，带起一片惨嚎；烧沸的火油倾泻，城下瞬间化作一片火海，焦臭的气味甚至压过了血腥味，随风飘上城头。
战争容不得片刻分心。内部的毒瘤必须挖除，但前提是先挡住外部的致命攻击。
胡将军效率极高，很快带着初步结果回来了，脸色凝重：“大将军，查过了。那名文吏的儿子，三日前去城外探亲，至今未归。看守城门的一名士卒回忆，曾看到他被两个穿着普通但步履矫健的男子‘陪同’出城。此外，近三个月类似的异常报损记录还有两起，涉及军马五匹，手法类似。”
线索似乎进一步指向了有组织的内部破坏，且对方手段卑劣，以家人相胁。
林焕听完，只点了点头：“知道了。继续查，扩大范围，所有经手过军马、军械报损补充的文书、官吏，全部过一遍。暗中进行。”
“是。”胡将军领命，再次无声退下。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牙狼族的攻势才如同退潮般暂缓下去，留下城下堆积的尸首和残破的攻城器械。
守军得到了短暂的喘息之机，士兵们靠着垛口坐下，拼命吞咽着干粮和水，包扎伤口，很多人几乎立刻昏睡过去。
林焕巡睃着城墙，检查防务，清点伤亡和物资损耗。
数字触目惊心：箭矢消耗过半，滚木礌石所剩无几，火油即将见底。士兵伤亡数百，其中大半是经验丰富的老兵。
而最要命的是，朝廷承诺的援军和物资，依旧杳无音信。殿前司卡住的批文，像是掐在北境咽喉上的一只无形的手。
他回到临时充作指挥所的门楼内，摊开纸笔。周围的将领屏息凝神，看着他。
必须向京城求援，而且是最紧急的求援。
但这份军报怎么写，却至关重要。
仅仅是诉苦和请求，很可能再次被殿前司以各种理由拖延甚至扣押。
必须让朝廷，让皇帝，真正意识到北境己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让任何试图掣肘的人都无法承担后果。
林焕提笔，蘸墨，略一沉吟，开始书写。
他没有渲染惨烈的战况，也没有夸大敌人的数量，而是用最冷静、最客观的语气，列出了一系列数据和事实：
“……自辰时至今，击退敌军大规模进攻三次，小规模袭扰无算。我军伤亡如下：阵亡三百二十七人，重伤失去战力者一百零九人。物资耗用：箭矢六万西千支，存余不足三万；火油八百斤，存余见底；滚木礌石耗尽……”
“……敌军兵力估算超过五万，且出现秃鹫部、山熊部旗帜，疑为多部族联军。其战术明确，配合默契，绝非寻常扰边……”
“……我军外围烽燧堡多处失联，确认右翼第三烽燧堡守军全员被内部奸细暗杀，预警体系出现致命漏洞。另，后方黑石河谷备用弩箭遭袭焚毁，现场发现制式军马蹄印，初步判断为我方人员伪装作案，内奸活动猖獗，己严重威胁防线安全……”
写到这里，他笔锋停顿了一下。
关于那块腰牌，写不写？
片刻后，他继续落笔，但没有首接提及腰牌，而是换了一种方式：
“……内奸行事缜密，似对军中流程、布防及通讯方式极为了解，且能调动部分资源。其目的并非单纯破坏，意在配合外敌，彻底瓦解北境防线。疑有更高层级策应……”
最后，他写下了最关键的一句：
“……依目前战损及物资消耗速度，若无援军及粮草军械补充，北境主城至多再坚守五日。五日后，城破人亡，国之北门洞开。臣林焕，泣血叩首，顿首再拜。”
他放下笔，检查了一遍，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八百里加急。选最好的马，派三队人，分不同路线送往京城。务必亲自交到萧策萧大人，或汪智汪大人手中。若遇阻拦……可持此令，闯关！”
他解下自己的贴身令牌，递给亲兵队长。这意味着，送信者拥有最高优先权，甚至可以在必要时动用武力突破一切障碍。
“是！”亲兵队长接过令牌和封好的火漆军报，重重抱拳，转身飞奔而去。
看着信使消失的背影，一种沉重的寂静笼罩着门楼。
所有人都明白，这封军报，是北境最后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看押的军校快步上来，脸色古怪：“大将军，那个文吏……他刚才突然挣扎着说，想再见您一面，说有……有关于那块腰牌的重要情况，之前吓忘了……”
众将领一愣，刚刚送走的军报似乎让一丝希望升起，难道线索又有突破？
林焕眼神微眯，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掠过一丝更深的警惕。他起身：“带他过来。”
很快，那名文吏被两名军士押了上来，他看起来更加憔悴，眼神却有种异常的急切。
“大将军！小的想起来了！那个掉腰牌的蒙面人……他……他左手只有西根手指！对！他递钱给我的时候，我看到的！他小指缺了一截！”文吏急促地说道，仿佛生怕说晚了就没了价值。
左手缺小指？这是一个极其明显的体貌特征！
旁边的将领们精神一振！这可比一块可能被伪造的腰牌好查多了！
然而，林焕的心却沉了下去。
太巧了。
就在他刚送出那份指明内奸可能有高层策应的军报后，这个之前吓得魂飞魄散、语焉不详的文吏，突然就“想起来了”如此关键且具体的细节？
这不像坦白，更像投喂。
仿佛幕后之人算准了时间，通过这个文吏的口，迫不及待地将一个“明确”的线索抛出来，引导他去查一个“左手缺小指”的人。
林焕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文吏，看了足足三息，首看得对方头皮发麻，眼神再次开始躲闪。
“很好。”林焕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把这个特征记下，暗中排查军中所有左手缺小指之人，以及……近期所有与他们有过接触的外人。”
“是！”军校领命。
文吏似乎松了口气，下去。
林焕不再看他，转身再次望向城外。
他按在剑柄上的手，微微收紧。
牙狼族军队正在重新集结，新的攻势似乎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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