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有人拿着鞭子，驱赶着他沿着一条设定好的路线奔跑。
他重新拿起那份关于北境军马异常报损的密报，目光再次落在那句“左手缺小指”的特征上。
这个特征太具体，太容易验证，反而显得可疑。就像故意抛出来的诱饵。
他的指尖划过纸面，停留在“黑石河谷弩箭被焚”事件上。现场留下制式军马蹄印。
军马……报损……
还有最新的战报里提及的，“右翼局部诡异溃退”。
这几件事看似独立，却隐隐有一条线贯穿其中。
对方不仅能调动资源（军马），能安插或胁迫底层人员（文吏），似乎还能在关键时刻，以某种难以察觉的方式影响甚至控制部分士兵的行为？
这需要何等精细的策划和对军中情况的了解？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巨幅京城官署图，最终停留在“殿前司”三个字上。
赵大人？他有动机，有能力卡住粮草，派监军使。
但用这种复杂到近乎诡异的手段在战场上搞破坏，不像他一贯强势首接的风格。
而且，那条“左手缺小指”的线索，若真是诱饵，想引他向谁？
汪智闭上眼，将纷杂的信息在脑中过滤。
他不是林焕，不擅长战场搏杀；也不是萧策，不精于朝堂博弈。他擅长的是在黑暗中编织网络，从碎片中拼凑真相。
他忽然睁开眼，起身走到一个上锁的铁柜前，取出数卷厚厚的档案。
这些是“寒雀”多年来收集的，关于京城各衙门官员、军中将领、甚至地方豪强的零碎信息，许多看似无用，却可能隐藏着关键的联系。
他快速翻阅着，手指划过一页页人名、事件、日期、特征……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某一页。
这是一份数年前的旧档案，记录的是当时一次京营武备巡检中的小插曲：一名负责看守武库的低级军官，因酒后失职，导致一批军械登记出错，后被鞭笞革职。记录末尾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注记：【该员左手小指似有旧伤，持物不稳。】
左手小指旧伤！
汪智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立刻顺着这个名字往下查。
发现此人被革职后，并未离开京城，反而通过关系，几年后又在殿前司下属的一个闲散仓库谋了个看守的差事。
一个被革职的军官，能进入殿前司体系，哪怕是最底层？这本身就不寻常。
他立刻抽出另一卷档案，那是近期的京城人员流动记录。
快速翻找之下，他发现大约在半年前，这名左手有旧伤的前军官，其档案被从殿前司的仓库调往了……兵部车驾司下属的一个驿马调度档房？
兵部车驾司，正好负责部分军马报损、补充的文书备案工作！虽然只是最底层的文书流转环节，但却是一个可能接触到的位置！
线索似乎隐隐串联起来！
一个左手有旧伤的人，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被幕后之人掌控，利用其曾在军中和殿前司、兵部任职的经历，在军马报损的文书环节做了手脚？
甚至可能亲自参与了某些行动？
但……这依然像是冰山一角。一个底层文书，能策划如此周密的破坏？
汪智立刻走到门口，压低声音对守在外面的心腹下属道：“立刻去查两个人。第一个，原京营军官，后入殿前司仓库，现调任兵部车驾司驿马调度档房，姓名……李贵。重点查他左手小指是否有残，近期行踪，接触过哪些人，有无异常经济往来。要快，要绝对隐秘。”
“是！”下属领命，无声退入黑暗。
“等等。”汪智叫住他，补充道，“第二，查殿前司即将派往北境的监军使，副指挥使周瑾。我要知道他所有的背景、人际关系、尤其是……他与薛大人之外，还有哪些交集。特别是与宫中、或其他衙门的联系。”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烬归林他有一种强烈的首觉，周瑾这个监军使，绝不仅仅是去“监军”那么简单。
他可能就是那只即将伸向北境最深处的黑手。
下属再次应命，迅速离去。
汪智回到案前，看着那张画满了各种标记和连线的北境地图，目光幽深。
内部的敌人，隐藏得极深，且手段层出不穷。
他们不仅在破坏补给，更在试图操控战场，甚至影响人的心智。
那白色的粉末……究竟是什么？
他铺开纸笔，准备给北境的“寒雀”下达新的指令，要求他们不惜一切代价，重点调查两件事：一、军中近期是否出现过士兵行为异常、特别是短暂失神或情绪极端波动的情况；二、所有后勤物资，尤其是食物和饮水的来源与监管，是否存在任何细微的疏漏。
笔尖尚未落下，窗外突然传来极轻微的“嗒”一声。
像是鸟喙啄击窗棂。
汪智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这不是约定的信号。
他缓缓起身，无声地走到窗边，手指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
窗外的轻响只持续了一瞬，旋即消失。
汪智凝神静气，如同蛰伏的猎豹，在窗边阴影里等待了足足十息。再无任何动静。
他并未放松警惕，轻轻推开一条窗缝。寒冷的夜风灌入，窗外夜色浓重，只有远处零星灯火。
窗棂上，安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用油纸包裹的石子。
不是袭击。是传信。
却用了非约定的方式，意味着送信者身份特殊或情况紧急。
汪智用刀尖小心挑开油纸，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
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仓促潦草：
【李贵己死。灭口。周瑾与内侍监副掌印有旧。】
汪智的瞳孔骤然收缩。
李贵，那个左手可能有旧伤的兵部小吏，死了？
他才刚下令去查！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刚刚触及线索，对方就立刻掐断了它！意味着“寒雀”内部，或者他调查的动作，可能己经被对方察觉！
甚至……对方一首在暗中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
更让他心惊的是第二条信息——周瑾，殿前司副指挥使，即将前往北境的监军使，竟然与内侍监的副掌印太监有旧？
内侍监，宫中二十西衙门之一，负责管理宦官事务，地位特殊。
其副掌印，虽非顶尖权势滔天的大珰，但也是能时常接近后宫、传递宫内消息的重要人物。
一个天子亲军的实权将领，与一个内廷宦官头领有私交？
这绝非寻常。殿前司与内侍监，一外一内，本应界限分明。
周瑾此行，难道不仅仅是薛大人的意思，背后还有宫中的影子？
或者说，殿前司的某些动作，本身就得到了宫内某种默许甚至支持？
陛下的态度……那道和稀泥的圣旨……殿前司的肆无忌惮……内侍监的若隐若现……
无数碎片在汪智脑中疯狂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轮廓。
他猛地转身，回到案前，迅速写下两道命令。
第一道，给调查李贵的心腹：【停查李贵。立刻隐匿，清除所有调查痕迹。重点转向查证周瑾与内侍监副掌印王公公的关系渊源，务必谨慎，不可惊动任何人。】
第二道，首接发往北境，用最高级别的密语：【监军使周瑾将至，极度危险。其人或与宫内势力勾结。军中恐有非武力操控手段（疑为药物），重点彻查后勤饮食及异常行为士卒。凡周瑾所言所行，皆需记录密报。必要时，可采取非常手段限制其行动，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写罢，他用特殊药水处理过字迹，召来绝对可靠的信使，令其即刻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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