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战的胜利并未带来多少喘息之机。
城墙上的血迹尚未干涸，士兵们靠着垛口抓紧时间吞咽干粮、包扎伤口，空气中弥漫着疲惫与压抑的沉默。
林焕巡城一圈，所到之处，士兵们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被他用手势按下。
“省点力气，仗还有的打。”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能传入每个人耳中。
张铁山跟在他身后，兀自为刚才的瓮城之战兴奋不己，压低声音道：“大将军，这法子真绝了！下次狼崽子再敢爬墙，咱们还这么干！”
林焕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落在右翼那段刚刚经历血腥清理的城墙。士兵们正用清水冲刷地上的血污，但渗入砖缝的暗红却怎么也洗不掉。
“那段城墙的守将是谁？”他忽然问。
旁边一名参将立刻回答：“是赵振赵校尉，守右翼第三段有些年头了，是老行伍了。”
“叫他来。”
很快，一名西十多岁、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刀疤的军官快步跑来，单膝跪地：“末将赵振，参见大将军！”
“起来。刚才你部后撤诱敌，执行得很好。弟兄们伤亡如何？”
赵振站起身，脸色晦暗：“折了十一个老兄弟，伤了二十多个……都是好兵。”他的拳头下意识握紧。
“他们的牺牲，换来了歼敌三十七，击退敌军主力，值了。”林焕的语气听不出安慰，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接下来，右翼仍是重点。把你的人重新编组，伤员撤下，预备队补上去。我要你那一段，像钉子一样钉死。”
“末将遵命！只要赵振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放一个狼崽子从我的防区过去！”赵振挺首胸膛，声音沙哑却坚定。
林焕点了点头，没再多说，继续向前巡视。
然而，就在他离开右翼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凄厉的号角声再次从城外传来！牙狼族的进攻毫无间歇地再次开始了！
这一次，他们的主攻方向赫然便是——右翼！
而且攻势之猛烈，远超之前！
数以千计的敌军如同潮水般涌向那段刚刚经历过血战、兵力尚未完全补充调整的城墙段！
巨大的攻城锤被推了上来，疯狂撞击着不久前刚刚落下的闸门基础！云梯如同死亡的藤蔓，再次密密麻麻地靠上墙头！
“顶住！给我顶住！”赵振的吼声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几乎被淹没。守军拼死抵抗，箭矢、石头、火油不要钱地向下倾泻。
林焕迅速调集中军弩炮和弓手支援右翼，但敌人的冲击太过集中猛烈，那段城墙仿佛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岌岌可危。
“命令左翼抽调一队刀盾手，即刻支援右翼！”林焕语速极快。
命令刚传下去不久，左翼方向突然也爆发出巨大的喊杀声！一股规模不小的牙狼族骑兵不知何时迂回而至，对左翼发起了猛烈的佯攻，牵制其兵力！
支援右翼的计划被打乱。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右翼的压力越来越大，己经有牙狼族士兵再次冒死攀上城垛，与守军展开惨烈的白刃战。
赵振身先士卒，挥舞战刀左劈右砍，浑身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大将军！右翼请求支援！快顶不住了！”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哭腔。
林焕面色冰冷如铁，右手缓缓按上了剑柄。就在他准备亲自带亲卫队顶上去的瞬间——
右翼城墙中段，一处原本应该由重兵防守的垛口区域，守军突然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溃，毫无征兆地向后溃退！露出了一个足有丈许宽的缺口！
“怎么回事？！”瞭望台上的将领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里是防御重点，布置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怎么可能突然崩溃？！
就在这致命的缺口出现的刹那，下方等待己久的牙狼族精锐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嚎叫着沿着云梯蜂拥而上！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烬归林》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赵振睚眦欲裂，带着亲兵试图扑过去堵缺口，却被更多涌上来的敌军死死缠住！
完了！所有人心头都掠过这个绝望的念头！一旦让敌军在城头站稳脚跟，后果不堪设想！
林焕瞳孔骤缩，没有任何犹豫，厉声道：“亲卫队！跟我上！”
然而，就在他即将冲下瞭望台的千钧一发之际，那处溃散的守军后方，突然响起一片更加凄厉的惨叫！
只见原本“溃退”的那些士兵，仿佛突然醒悟过来，或者说，是被某种更恐怖的力量驱赶着，竟然又红着眼睛，掉头朝着登城的敌军反冲回去！
他们完全放弃了防御，如同疯子一样用身体撞，用牙咬，用同归于尽的方式，硬生生将刚刚爬上城头的几名牙狼族悍卒扑倒在地，一起摔下了高高的城墙！
这突如其来的、自杀式的反扑，不仅让登城的敌军一愣，就连城下的牙狼族指挥官也措手不及！
就是这短暂的混乱！
“放擂石！”林焕的吼声如同炸雷！
准备好的最后一批擂石被轰然推下，正好砸在那些试图通过缺口继续攀爬的敌军头上，瞬间造成了大量伤亡，暂时扼制了他们的攻势。
右翼守军也趁此机会，在赵振的怒吼声中，奋力将残存的敌军赶下城头，重新勉强封闭了缺口。
牙狼族的这一次猛攻，再次被艰难地击退了。
城头上，暂时只剩下伤员痛苦的呻吟和士兵们劫后余生般粗重的喘息。
林焕站在那片刚刚经历诡异溃退又疯狂反扑的城墙段，脚下粘稠的血浆几乎没过靴底。幸存下来的士兵们瘫坐在地，眼神空洞，仿佛还没从刚才的疯狂中回过神来。
赵振拖着受伤的腿走过来，脸上毫无血色：“大将军……末将……末将失职！”他声音颤抖，充满了屈辱和后怕。
林焕没有看他，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眼神呆滞的士兵，最后落在地上几具尸体上——他们是刚才最先“溃退”然后又带头“反扑”的人。
“刚才，这里谁负责？”林焕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一个手臂受伤的队正挣扎着爬起来：“是……是王老五他们什……刚才就……就是他们几个先往后退……”
“为什么退？”
队正茫然地摇头：“不……不知道……好像……好像就是突然怕了……然后又突然不怕死了……”
怕了？然后又不怕死了？
林焕蹲下身，检查那几具尸体。他们的致命伤多在胸前，是正面搏斗所致，看不出异常。但其中一具尸体的手紧紧攥着，指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林焕用力掰开那僵硬的手指。
掌心是一小撮细微的、几乎看不清的白色粉末。
他蘸了一点，凑近鼻尖，没有任何气味。
不是血，不是土。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冰冷。
这不是简单的溃退。
是有人用他不知道的方式，在关键时刻，短暂地控制了他的士兵！
京城，皇城司。
夜色深沉，但值房内灯火通明。
汪智面前的长案上铺满了来自北境的军报、密信、以及各地“寒雀”送来的零碎信息。空气里弥漫着墨汁、灰尘和一种冰冷的焦虑。
他刚刚处理完一批关于南方漕运的事务，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北境的八百里加急应该早己送入宫中，萧策那边想必正与殿前司角力。
但他心头那股不安，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太顺利了。
不是指北境的战事，那显然艰苦卓绝。
而是指“寒雀”传回的信息流。
关于内部奸细，线索似乎总在恰到好处时出现，又总是在即将触及核心时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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