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萧策！注意你的言辞！”
萧策伏地叩首，声音却毫不退缩：“臣失仪，罪该万死！但臣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为江山社稷，为陛下安危！北境若失，则京城门户洞开，届时悔之晚矣！望陛下明察！即刻下旨，严令殿前司放行批文，并速发援军！”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皇帝盯着伏在地上的萧策，目光复杂。
他知道萧策说的是实话，是真急了。
这份赤诚和敢于首谏的胆气，是他欣赏的。
但那份被臣子逼迫的感觉，也让他极其不舒服。
良久，他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朕知道了。北境之事，朕自有计较。你先退下吧。”
萧策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皇帝那深不见底的眼神，最终将话咽了回去，重重磕了一个头：“臣……告退。”起身退了出去。
看着萧策离开的背影，皇帝沉默片刻，对太监道：“传赵挚。”
很快，殿前司都指挥使赵挚大步走了进来，一身戎装，气势逼人。
行礼之后，他便主动开口：“陛下，可是为北境军需之事？非是臣有意拖延，实乃林焕所报数额巨大，且此前己有军械异常报损之事，臣恐其中另有蹊跷，为朝廷计，不得不慎……”
皇帝抬手打断了他，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薛爱卿，朕只问你一句，北境的仗，还能不能打下去？”
赵挚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皇帝会问得如此首接，斟酌道：“陛下，林焕用兵如神，想必……”
“朕问的是你殿前司的判断。”皇帝的声音提高了一丝，“粮草卡在你这里，批文你迟迟不放。朕要知道，依你之见，北境是否需要这些粮草？是否需要援军？”
薛成感到一丝压力，硬着头皮道：“臣……臣以为，林焕或有夸大敌情、拥兵自重之嫌。且其与萧策、汪智过往甚密，臣恐……”
“朕问的是北境！是战局！”皇帝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不是让你在这里猜疑大臣！”
赵挚吓了一跳，连忙跪倒在地：“臣失言！臣……臣以为，北境虽有危难，但林焕应能支撑。粮草批文，臣回去后立刻复核，若无疑问，即刻放行！”
皇帝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起来吧。”
“谢陛下。”
“批文，现在就放。”皇帝命令道，“援军，兵部即日点齐两万京营，由……由副将统领，三日后开拔。”
赵挚心中一惊，陛下还是让步了！
但他听到是由副将统领，而非指派新的主帅，心下稍安，这意味陛下对林焕也并非完全信任。
“是！臣遵旨！”他连忙应道。
“还有，”皇帝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皇城司那边，你殿前司不要再去了。汪智若有越矩之处，朕自有圣断。眼下，一切以稳住北境为重。明白吗？”
赵挚心中虽有不甘，但也不敢违逆：“臣明白。”
“去吧。”
赵挚退下后，皇帝独自坐在御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他做出了决定，暂时压下了内部的倾轧，优先应对外患。但他心中的猜疑并未消失，反而更深了。
他给了林焕粮草和援军，却只给了两万，而且主帅仍是林焕，这既是支持，也是考验。
他敲打了薛成，却也默许了其对林焕的猜忌。他阻止了殿前司对皇城司的发难，却也记住了汪智的“越界”。
所有的平衡，都微妙而脆弱。
“告诉汪智，”他忽然对身边的大太监轻声道，“让他好好查查北境内部奸细的事。其他的，不必他过多操心。”
大太监心领神会，躬身道：“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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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重新拿起朱笔，目光却落在那份北境军报上。
“五日……”他低声自语了一句，眼神幽深，看不出任何情绪。
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并非源于皇城司衙门外呼啸的北风，而是来自手中那份字迹潦草的北境战报。
汪智的目光在“莫名败退”、“防线缺口”几个词上反复停留，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檀木桌面。
不合常理。
林昭用兵，向来以严谨著称，尤重侧翼与后援。
一支奉命固守的部队，若无极端意外，绝无可能如此轻易地放弃阵地，将主帅的整个布局暴露于风险之下。
除非……他们接到了比军令更优先的指令，或者，有人希望他们败退。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汪智的理智。
他推开战报，起身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舆图前。
北境的山川关隘在昏黄的灯光下蜿蜒延伸，那处失守的隘口，像一道刚刚撕裂的伤疤，刺眼地突兀着。
“寒雀。”他低声吐出两个字，声音在寂静的书房内显得格外清晰。
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躬身待命。
“北境第三营，右翼守备队，自都尉至最低等的役夫，三日内所有异动，查。”汪智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重点排查他们败退前十二时辰内，接触过的一切人、物、指令。是否有非标准渠道的命令，是否有异常的人员往来，尤其是与……非军方系统的接触。”
“是。”阴影应声，并未多问一个字，悄然退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汪智的指令通过“寒雀”独有的渠道，以最快的速度飞向北境。但他知道，这还不够。
军中的事，尤其是涉及可能存在的、根深蒂固的内奸，仅靠外围的情报网络探查，阻力太大，效率也低。
他需要一双眼睛，一双足够锐利、足够忠诚、并且能首接切入核心的眼睛。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沉默如磐石般的女子身影。
片刻后，青鸢站在了汪智面前。
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暗色劲装，面容平静，唯有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在接收到命令时极轻微地收缩了一下。
“劳军？”她重复了一下汪智给予的公开身份，语气里带出一丝极淡的疑问。这个理由听起来光鲜，却与她通常执行的任务格格不入。
“陛下忧心边将士卒辛苦，特遣使劳军，提振士气。你是使团副使，负责协调护卫，并与北境军方接洽。”汪智递过一份盖有朱印的公文，语气平淡无波，“这是明面上的差事。你真正的任务，是找到军中的虫子。”
他走到案前，提笔快速写了几行字，墨迹未干便装入一枚小巧的铜管，密封后交给青鸢。
“这是我们目前掌握的、那支败退部队中几个中低层军官的名单，以及他们可能存在的社会关系网。从他们入手，但不要局限于此。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耳朵去听。林帅此刻压力巨大，未必能洞察所有细微之处。我要知道，是谁在给狼族递刀子。”
青鸢接过铜管，贴身藏好，动作干脆利落：“明白。何时动身？”
“使团明日清晨出发。你今晚就先走，快马轻骑，先行一步抵达军营。以检查劳军物资安置、确保使团安全为由，提前熟悉环境。”
汪智看着她，“记住，你的身份是皇城司派往使团的协调官，代表的是京里的体面，行事需合乎规矩。但若遇紧急情况，我授予你临机决断之权。一切以查明真相为优先。”
“是。”青鸢颔首，没有多余的废话，转身便走。
“青鸢。”汪智忽然叫住她。
她停在门口，微微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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