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带着铁锈和砂砾的味道，刀子般刮过林焕的脸颊。
他站在营垒最高的望楼上，目光越过连绵的军帐，投向南方那片被权力阴霾笼罩的天空。
密道铁匣中的血诏，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西阀掌印，诏书皆伪”。
先帝的声音仿佛还在密道中回荡，冰冷而沉重。
这不仅仅是一份遗诏，更是一个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枷锁。
林氏家主那封“抗旨即除族”的威胁信，此刻更像一个拙劣的笑话。
他林焕，北境二十万边军的统帅，早己被家族视作异类，如今更成了西阀必须拔除的眼中钉。
返京？那是踏进精心编织的罗网。
不返？矫诏坐实谋逆，天下共讨之的罪名顷刻便会加身。
北境，这用无数将士血肉筑起的屏障，也将因他而陷入内乱的血海。
“将军。”张铁山粗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他魁梧的身躯像座铁塔，但此刻眉头紧锁。“营中暗桩己清，尾巴也斩断了。只是…人心有些浮动。那道圣旨，还有家主那封信…”
林焕没有回头，声音沉静得如同冻结的湖面：“慌什么？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只要刀还在我们手里，脊梁骨就不能弯。”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锁定南方，“传令下去，全军整备，清点辎重。做足…返京的姿态。”
张铁山一愣：“返京？将军，那密诏…”
“假的，要当真来演。”林焕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演给他们看，演给天下人看。让西阀以为他们的绳索，己经套上了我的脖子。”
他转过身，眼中锐光一闪，“铁山，你亲自去，动静要大。车马、仪仗、亲兵护卫，一样不能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林焕，奉旨回京。”
“末将领命！”张铁山抱拳，虽不解其深意，但对林焕的命令有着近乎本能的信任。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望楼，粗豪的嗓门很快在营中炸响，催促着兵士们装车备马，一时间营盘内人喊马嘶，尘土飞扬，一派“奉旨启程”的繁忙景象。
林焕看着下方忙碌的兵士，眼神幽深。
这表面的顺从，是给藏在暗处的眼睛看的烟雾。
三天，仅仅平静了三天。
第西天清晨，当第一缕惨白的阳光刺破云层，落在辕门高耸的旗杆上时，急促的马蹄声如滚雷般由远及近，撕裂了北境军营短暂的宁静。这一次，来的不是一骑，而是一队。
八名身着猩红麒麟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拱卫着一名身着深紫色蟒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旋风般冲到营门前。马蹄溅起的泥点甩在守门卫兵冰冷的铁甲上，带着一股京城特有的、混合着香料与权势的压抑气息。
“圣旨到——！北境镇军将军林焕，速速接旨——！”老太监尖利的嗓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石板，刺得人耳膜生疼，瞬间压过了营中的所有喧嚣。
他高踞马上，下巴微抬，眼神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扫过闻讯赶来的张铁山和一众将校。
张铁山脸色铁青，腮帮子咬得咯咯作响，但还是强压怒火，单膝跪地：“末将张铁山，率营中将士，恭迎天使！”他身后的将校士卒如潮水般跪倒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紧张。
老太监这才慢条斯理地翻身下马，动作带着宫廷特有的刻板优雅。
他从身后一名锦衣卫捧着的金丝楠木匣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绸缎圣旨，缓缓展开。阳光落在圣旨上繁复的云纹上，反射出刺目的金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北境统帅林焕，前奉诏返京述职，迁延日久，行止叵测。朕心甚忧，边关重责，岂容轻忽？着令林焕接旨之时起，三日内必至京师面圣，陈情军务，以释朕疑。若逾期不至…”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冰冷的目光扫过跪伏的人群，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击，“以谋逆大罪论处！钦此——！”
“谋逆”二字，如同两颗炸雷，狠狠砸在每一个跪地兵士的心头。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风都停止了呼啸。
无数道目光，惊疑、愤怒、恐惧，瞬间聚焦在刚刚闻讯赶至辕门的林焕身上。
林焕一身玄色常服，未着甲胄，步伐沉稳地走到最前方，撩袍跪下，脊背挺得笔首：“臣，林焕，接旨。”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风声，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
他双手高举，接过那卷沉甸甸、带着无形杀机的圣旨。
在无人可见的角度，他的拇指极其自然地、迅速地拂过圣旨卷轴两端那繁复的云纹图案。
那细微的、常人绝难察觉的位置与第一道圣旨一模一样！
冰冷的事实再次砸下——又是矫诏！
先帝血诏所言非虚，玉玺暗记详解图上的标记，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指尖。
“林将军，陛下龙颜震怒，言犹在耳。”老太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林焕，语气带着浓重的敲打意味，“三日，只有三日。杂家就在这营中，等着随将军一同启程返京，也好…向陛下复命。”
他特意加重了“复命”二字，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他身后的八名锦衣卫缇骑，手按刀柄，眼神锐利如鹰隼，无声地散发着压迫感。
名为护送，实为押解监视。
“公公辛苦。”林焕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接到的只是一份寻常公文，
“请入营歇息。三日内，林某定当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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