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焕接下第二道催命圣旨时，一股更加阴险、恶毒的暗流，正沿着官道、驿站、茶肆酒馆，如同瘟疫般飞速向北境蔓延，并迅速渗透进看似铁板一块的军营外围。
晌午时分，距离军营不到十里的一处简陋茶棚。
几个轮休的北境军士正围坐一桌，就着粗陶碗喝茶解乏，低声谈论着营里这两天的紧张气氛和那道催命圣旨。
旁边一桌，坐着几个风尘仆仆的行商，看似在歇脚，眼神却不时瞟向军士这边。
其中一个瘦高个行商，呷了口劣茶，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声音却足以让邻桌听见：“唉，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听说北边…也不安生啊。”
同桌一个胖子立刻接口，声音压得低，却又刻意让人听清：“可不是嘛！我有个表亲在关外跑货，前些日子差点回不来！说是撞见…咳，撞见大人物跟那边的王帐贵人密会呢！那阵仗，啧啧…”
“密会？”瘦高个故作惊讶，“谁啊？这么大的胆子？”
胖子左右看看，凑得更近，声音却诡异地又清晰了几分：“还能有谁？手握重兵，又…咳，又被朝廷催着回去的那位呗！听说，信物都交换了！金子打的狼头印信，亮得晃眼！还有书信往来…哎，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掉脑袋的！”他嘴上说着不能乱说，音量却丝毫不减。
邻桌的军士们脸色瞬间变了。
一个年轻气盛的士兵猛地攥紧了拳头，就要起身呵斥，却被旁边一个老兵死死按住，眼神严厉地警告他别冲动。
瘦高个适时地安慰道：“老哥你也别吓唬人，空口无凭的…除非有那书信…”
胖子仿佛被激将了，从怀里摸索半天，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揉得有些皱的信封一角，飞快地在众人眼前一晃，又迅速塞了回去，做贼似的低声道：“看见没？这纸张，这纹路，还有那印泥的味道…透着股羊膻味儿！不是那边来的，还能是哪儿的？我那表亲拼死才撕下这一角…唉，作孽啊！”
那信封一角在众人眼前一闪而过，材质确实异于中原常见的桑皮纸或竹纸，显得更粗糙坚韧，边缘隐约可见深红色火漆的残痕，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羊脂和草料的特殊气味也随之飘散。
几个军士看得真切，脸色由愤怒转为惊疑，最后变得一片惨白。
“不…不可能！林将军他…”年轻士兵嘴唇哆嗦着，声音都变了调。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瘦高个摇头晃脑，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手握重兵，天高皇帝远…谁知道想什么呢？朝廷连下两道圣旨催返，怕也是…嗅到味儿了吧？”
流言如同带着倒刺的藤蔓，一旦扎下根，便疯狂滋长。
茶棚里的窃窃私语，很快变成了驿道上交头接耳的惊恐议论，继而如同野火般烧进了军营附近依附的民夫、商贩之中，最终，无可避免地，也传到了巡营归来的张铁山耳中。
“放他娘的狗臭屁！”张铁山一脚踹翻了帅帐内的矮几，气得须发皆张，眼珠子通红，像头暴怒的雄狮。
他手里死死攥着一张揉成一团的粗纸，上面用炭条歪歪扭扭地抄写着流传的谣言核心——“林焕通敌，与突厥王帐密信往来，信物为金狼印”。
“将军！这帮狗娘养的杂碎！老子这就带人去，把那些乱嚼舌根的王八蛋全砍了！把城里那些狗屁行商抓起来，严刑拷打，看谁指使的！”张铁山胸膛剧烈起伏，恨不得立刻拔刀杀人。
林焕端坐在帅案后，手里正拿着那第二道催命圣旨，指尖反复着云纹缺角的位置。
帐内的烛火跳跃，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面对张铁山的暴怒，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平静得可怕：“砍？砍得完天下悠悠众口吗？抓？抓几个替死鬼有什么用？西阀要的就是我怒，要的就是我乱。”
他将圣旨轻轻放在案上，目光终于抬起，锐利如鹰隼，穿透摇曳的烛光，落在张铁山手中的那张破纸上：“谣言，也是武器。而且是最毒的那一种。它不需要证据确凿，只需要在人心上撕开一道口子，埋下怀疑的种子。”
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金狼印信’？‘密信往来’？倒是编得有鼻子有眼。”
张铁山喘着粗气：“可…可将军，这屎盆子扣上来，营里弟兄们…还有天下人…”
“所以，他们才选在这个时候。”林焕站起身，走到帐壁悬挂的巨大北境舆图前，手指点向京城的方向，“两道圣旨，一催命，一定罪。再辅以通敌谣言，内外交攻。三日之限是勒在我脖子上的绳索，谣言则是泼在我身上的脏水。他们要我林焕，要么乖乖回京引颈就戮，要么坐实谋逆叛国的罪名，被天下共诛之。无论选哪条路，都是死局。”
他转过身，烛光映亮他半边脸庞，坚毅的眼神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好算计。真是好算计。西阀…恐怕还有那藏在后面的晋王，这是要把我，连同这北境二十万边军，一起钉死在耻辱柱上！”
张铁山看着林焕眼中那熟悉又陌生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寒芒，暴怒的情绪奇异地平复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背水一战的觉悟：“将军，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
林焕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回帅案，拿起那张被张铁山揉皱的、写着谣言的粗纸，仔细地展平，目光在那“金狼印信”、“密信”的字样上停留片刻。
然后，他从案头一个不起眼的木盒里，取出了一封信。
这封信的信封，赫然与茶棚行商展示的那一角极其相似！
材质粗糙坚韧，边缘残留着深红色的火漆印痕，甚至也隐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异域气息！
张铁山瞳孔猛地一缩：“将军！这…这是？！”
“真的。”
林焕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汪智叛逃之前留下的。突厥王帐写给某位中原贵人的亲笔信。里面的内容…精彩得很。”他没有展开信笺，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信封上的火漆印痕，那图案正是一个狰狞的狼头。
“这…这怎么会…”张铁山彻底懵了，脑子一片混乱。
“西阀伪造谣言，却不知，真的通敌证据，早己在我手中。”林焕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锐利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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