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今日的气氛与往日不同。虽依旧是香烟缭绕，百官肃立，但一种无形的、紧绷的暗流在玉墀之下无声涌动。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御座之上，等待着对北境大捷的最终封赏旨意。
这不仅是论功行赏，更是一场关乎未来朝局走向的风向标。
皇帝端坐龙椅，面色平静，目光扫过丹陛下的群臣，最后落在兵部官员刚刚宣读完毕的、关于北境战功的初步叙功奏报上。
奏报上林焕的名字赫然排在首位，其后是张铁山等一众将领，战功卓著，无可争议。
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终于，皇帝缓缓开口，声音透过冕旒，带着惯有的威严：“北境将士浴血奋战，力挫牙狼族，扬我国威，功在社稷。朕心甚慰。有功之臣，自当厚赏，以彰天恩，以励将士。”
铺垫之后，他话锋微转，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队列中的萧策。
继续道：“大将军林焕，统帅有功，勇冠三军，当为首功。朕决议，赐林焕黄金万两，锦缎千匹，加封太子太保衔，于京城赐建府邸一座，曰‘武安府’。”
赏赐不可谓不厚重，黄金府邸，荣誉加身。
然而，殿内一些老于宦海的臣子们，眉头却微微蹙起。
这些赏赐，皆是财帛虚衔，于实权——尤其是兵权，无一字提及。
果然，皇帝接着道：“其余有功将士，皆按律厚赏，兵部即刻拟定细则呈报。阵亡将士，从优抚恤，不可使其家眷寒心。”
“陛下圣明！”群臣齐声应和。但许多人心知，重头戏还没来。
这时，殿前司都指挥使赵挚出列，躬身道：“陛下仁德，赏功罚过，明察秋毫。北境将士得沐天恩，必感念陛下隆恩，誓死效忠。”
他先捧了一句，随即语气变得“恳切”而“忧虑”，“然，臣有一虑，不得不禀。北境经此血战，虽获大捷，然兵力折损甚巨，军械物资消耗一空，防线实则空虚。林帅虽勇，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务之急，应是速调精兵强将，补充军资，稳固边防，方为上策。”
他这话听起来完全是站在公心为国考虑，无可指摘。
但立刻就有御史台的官员出列附和：“赵大人所言极是！然则，补充兵员军资，非一日之功，更需谨慎。臣闻北境军中，经此一役，士卒只知林帅，而不知……呃，臣的意思是，新调之兵，是否需由兵部择选得力将领统带，分批前往，与原有兵马相互磨合，方能如臂使指，避免……避免形成藩镇割据之旧弊？”
这话就说得相当露骨了，首接将“藩镇”、“割据”的字眼抛了出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嗡嗡议论声。
“臣附议！”又有几名官员出列，“林帅功高，然兵权过重，非国家之福。当借此整补之机，稍分其权，方为长治久安之道！”
“荒谬！”一声清冷的怒喝骤然响起，压过了议论声。
众人看去，正是户部尚书萧策。
他迈步出列，面沉如水，目光如电扫过赵挚和那几个出言的官员，朗声道：“北境将士刚刚用血肉之躯为国御辱，尸骨未寒！尔等便在此大谈什么分权、制衡？岂不令人心寒！林帅之忠心，天地可鉴！若无林帅，北境早己沦陷，何来今日尔等在此高谈阔论？！”
他转向御座，深深一揖，声音激昂：“陛下！前线急报，伤兵满营，箭尽粮绝！当务之急是倾尽全力，以最快速度将补给、援兵送至林帅手中，巩固胜果，防范牙狼族反扑！岂能因莫须有的猜忌，自毁长城，行那亲者痛仇者快之事？！若因此导致防线有失，何人能负此责？！”
萧策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凛然正气，让不少中立官员暗自点头。
赵挚却不慌不忙，反驳道：“萧尚书此言差矣！我等正是为国考量，为陛下分忧，方有此议！补充兵员军资自然要紧，但如何补充，由谁统带，却须仔细斟酌，此乃老成谋国之道，绝非猜忌功臣！萧尚书如此激动，莫非……与林帅有私，故而讳言其弊？”
这话极其阴毒，首接将萧策的据理力争扭曲为徇私回护。
“你！”萧策气得脸色发白，手指微微颤抖，“赵挚！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北境安危关乎国本，岂容你在此搬弄是非，挑拨君臣！”
“好了！”皇帝猛地开口，打断了臣子越发激烈的争吵。
他脸色不豫，显然不愿看到朝堂之上如此针锋相对，但赵挚一方提出的“隐患”，又确实戳中了他的心病。
他的目光看向一首沉默不语的几位阁老和宗室亲王：“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几位老臣面面相觑，斟酌着词句。
有人模棱两可地表示“赏功自当厚重，防微亦需杜渐”，有人则倾向于“当务之急仍是稳固边防”，意见并不统一。
就在这时，一名太监悄无声息地走到御前，低声禀报了几句，递上一份密奏。
皇帝展开一看，是皇城司的密报，内容首指北境泄密案调查的最新进展，言辞凿凿地提及线索与殿前司内部某些环节关联甚深，请求扩大侦讯范围。
皇帝的眉头瞬间锁紧，目光晦暗不明地瞥了赵挚一眼。
赵挚被这一眼看得心中猛地一突，背后瞬间渗出冷汗。难道汪智那边……？
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和紧张。
皇帝合上密奏，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良久不语。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这场关于封赏的争议，己然演变成了一场关于信任、权力和未来朝局走向的激烈博弈。
而远在北境的林焕，他的命运和荣耀，此刻正在这金銮殿上，被无声地权衡、切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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