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萧策的激愤，赵挚的阴鸷，群臣的窃窃私语，以及那份刚刚呈上、内容未知却让皇帝脸色微变的皇城司密奏……所有的一切都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紧绷的网，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等待着那最终的决定。
这决定，不仅关乎封赏，更关乎信任，关乎权力平衡，甚至关乎北境的未来。
皇帝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着龙椅扶手上冰冷的鎏金龙首，目光低垂，看着龙案上那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书——一份是彰显林焕赫赫战功的叙功奏报，另一份则是揭露内部倾轧、指向他心腹机构的密奏。
他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理智和帝王术都在告诉他，赵挚及其党羽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功高震主，兵权过盛，确是皇权大忌。
林焕的性情和实力，也确实让他感到了一丝难以掌控的不安。
借此胜局己定之机，稍加制衡，似乎是稳妥之举。
但萧策的话同样振聋发聩。
北境防线确需巩固，将士们正在苦苦支撑，此刻若因猜忌而拖延补给、分割兵权，万一牙狼族卷土重来，后果不堪设想。自毁长城，绝非明君所为。
更重要的是，汪智的那份密奏，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对赵挚的信任之中。殿前司……真的干净吗？
他们极力主张制衡林焕，究竟是为了朝廷，还是为了掩盖什么？或者，是为了阻止调查的深入？
帝王的多疑，在此刻被放大到了极致。他既忌惮林焕的势大，也开始怀疑赵挚的动机。他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泥潭，无论偏向哪一边，都可能带来未知的风险。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
终于，皇帝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臣子，脸上恢复了惯有的、深不可测的平静。
他开口了，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定，仿佛刚才内心的挣扎从未存在过。
“北境将士之功，彪炳史册，朕，不会忘。”他先定下基调，随即话锋清晰起来，“着兵部、户部，即刻依律厚赏所有有功将士，抚恤阵亡者家属，不得有误，不得克扣！所需银钱物资，由内帑优先支应！”
这话让萧策心中稍安，至少赏赐和抚恤是实实在在的。
但皇帝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至于兵员军械补充，”皇帝的目光变得深邃，“确乃当务之急。然，亦需稳妥。朕决议，由兵部从京畿大营及周边卫所，抽调三万精锐，另拨付弩箭十万、粮草三个月、伤药诸物足量，即日启程，驰援北境。”
规模不小，但相较于北境的损失和需求，尤其是面对可能反扑的牙狼族，仍显不足。而且……
皇帝继续道：“统兵之人……朕看，就由殿前司副指挥使周闯将军担任。”
他点了赵挚心腹的名字，“周将军久历战阵，忠心可靠，可担此任。抵达北境后，一应军务，需与林帅……妥善协商，共御外侮。”
“陛下！”萧策失声，就要再次进言。
让赵挚的人去统带援兵？这哪里是支援，分明是掺沙子、夺权的前奏！
还“妥善协商”？分明是掣肘！
皇帝抬手，用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他。
“林焕，”皇帝的目光仿佛穿透大殿，望向遥远的北境，“勇冠三军，国之干城。加封太子太保，赏金帛府邸，允其子入国子监读书。望其休养伤势，安心镇守北境，朕，信重依旧。”
重赏其本人，荣耀其家族，但兵权……却被无形地切割、限制了。
新的援军由皇帝亲信统领，与林焕是“协商”关系，而非隶属。这几乎是将潜在的猜忌摆在了明面上。
赵挚心中狂喜，面上却愈发恭谨：“陛下圣明！如此既抚慰功臣，又稳固边防，更显陛下运筹帷幄，恩威并施！”
皇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让赵挚的笑容微微一僵。
“赵卿。”
“臣在。”
“北境泄密一案，皇城司己有进展。涉及军国重事，朕命你殿前司全力配合汪智调查，凡有需调阅核查之处，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诿阻挠。若真查出害群之马，无论涉及何人，严惩不贷！”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意味。
赵挚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连忙躬身：“臣……遵旨！定当全力配合汪大人，肃清奸佞，以正朝纲！”
他知道，这是皇帝对他的一种敲打和平衡。陛下既采纳了他制衡林焕的建议，也绝不会允许他一手遮天，尤其是涉及可能危及自身的阴谋。
皇帝这才微微颔首，似乎对这番制衡感到满意。
“退朝。”
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百官山呼万岁，心思各异地缓缓退出大殿。
萧策站在原地，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面露得色、却难掩一丝慌乱的赵挚，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寒席卷全身。
陛下最终还是选择了猜忌和制衡。
那份对林焕的“信重依旧”，听起来是如此苍白无力。
他知道，这道旨意传到北境，会对刚刚经历血战、期盼援军的将士们，造成何等的打击。
而对林焕本人而言，这更无异于一盆冰水，浇灭所有的热血。
皇帝的抉择，看似平衡，实则……
己在君臣之间，埋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萧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这大殿中冰冷而压抑的空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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