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寒风似乎永远不知疲倦，卷着雪沫，抽打着军营中低垂的旌旗。
距离那场惨胜己过去数日，营中依旧弥漫着浓重的药草味和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伤兵的呻吟声不时从各个营帐中传出，提醒着人们胜利那沉痛的代价。
将士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清理着战场遗迹，修补着营栅工事，但每个人的眼神深处，都藏着一丝期盼——期盼着朝廷的封赏和补给能尽快抵达，那是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应得之物，更是坚持下去的希望。
中军大帐内，林焕肩部的伤口己被军医重新处理过，但他依旧拒绝卧床休息。他站在舆图前，目光却并未聚焦在图上，而是有些空茫地望着帐门方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案头上，放着初步统计出的伤亡名录，厚厚一叠，每一个名字都重如千钧。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亲卫带着一名风尘仆仆、面带倦色的天使和几名护卫走进了大帐。
天使手中捧着明黄的圣旨，脸上带着宫中内侍特有的、程式化的笑容。
“北境大将军林焕接旨——”
帐内所有亲卫、将领立刻跪倒在地。
林焕整理了一下衣袍，单膝跪地，垂下头：“臣，林焕接旨。”
天使展开圣旨，用尖细而抑扬顿挫的嗓音开始宣读。
先是冗长的褒奖之词，盛赞皇帝英明神武、天威浩荡，感念将士用命，取得辉煌大捷，泽被苍生……华美的辞藻如同温暖的绸缎，试图包裹住冰冷的现实。
终于，到了实质性的部分。
“……特赐大将军林焕，黄金万两，锦缎千匹，加封太子太保衔，赐建武安府于京畿，荫一子入国子监读书，以示皇恩浩荡……”
财帛，荣誉，荫庇。听起来无比丰厚，皇恩隆宠似乎达到了极致。
跪在地上的张铁山等将领们，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欣慰。大帅得此厚赏，他们也为之心喜。
然而，林焕低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听到的只是与自己无关的琐事。
天使的声音继续着：“……着兵部即调京营精锐三万，弩箭十万，粮草三月，诸般军械药材足量，即日启程，驰援北境，以固边防……特命殿前司副指挥使周闯，总统援军事宜，抵达后，与林焕协商军务，共御外侮……”
“协商军务”西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帐内每一个将领的耳中！
刚才那一丝欣慰瞬间冻结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惊愕、不解，随即是难以抑制的愤怒！
张铁山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被身旁的同僚死死拉住。
天使仿佛没有看到下方将领们剧变的脸色，依旧按照流程，读完了最后“钦此”二字，然后合上圣旨，脸上带着那不变的笑容。
看向林焕：“林大将军，快领旨谢恩吧。陛下对您，可是圣眷正浓啊。”
林焕缓缓抬起头，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圣旨。他的动作有些迟缓，指尖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
“臣……”他的声音异常沙哑，仿佛砂纸摩擦，“林焕，谢陛下……隆恩。”
他叩首，行礼，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烬归林 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得如同尺子量出，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僵硬和冰冷。
那天使似乎完成了任务，松了口气，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在亲卫的引领下出帐休息去了。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卷明黄的圣旨被林焕随手放在案上，仿佛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大帅！”张铁山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虎目含泪，声音因愤怒和委屈而颤抖。
“这……这是什么意思？！周闯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跟大帅‘协商’军务？！陛下……陛下这是不信我们了吗？！弟兄们流的血……都白流了吗？！”
“是啊大帅！我等拼死血战，换来的就是这个？！”
“朝廷这是要夺您的权啊！”
“没有补给，没有援兵，还派个监军来！这仗还怎么打？！”
其他将领也纷纷激动起来，帐内充满了悲愤和不平之气。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可以忍受伤痛，可以忍受牺牲，却无法忍受来自背后的猜忌和冰冷的算计！
林焕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看那些激动的部下，而是转身，再次望向那张北境舆图。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松，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苍凉。
“都闭嘴。”他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将领们噤声，却依旧红着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陛下的旨意，就是旨意。”林焕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丝毫情绪，“援军会来，补给也会有。至于如何‘协商’……那是本帅的事。”
他慢慢转过身，目光扫过一张张愤懑而不甘的脸。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死死压在冰面之下。
“你们要做的，是带好兵，守好土。”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张铁山身上，“牙狼族未灭，北境未安，谁也不准懈怠。谁若敢因私废公，动摇军心，休怪本帅……军法无情。”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其中蕴含的冰冷意味，却让所有将领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挺首了脊背。
“末将……遵命。”众人压下心中的万般情绪，抱拳领命，声音沉闷。
“都下去吧。”林焕挥了挥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将领们默默退出了大帐，每个人的脚步都沉重无比。帐外冰冷的空气涌入，却吹不散那令人窒息的压抑和……心寒。
大帐内，只剩下林焕一人。
他站在原地，良久未动。目光缓缓移向案上那卷明黄的圣旨，又移向旁边那厚厚的伤亡名录。
突然，他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案几上！
砰！
实木的案几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上面的笔墨纸砚剧烈跳动！
他肩部刚刚包扎好的伤口瞬间崩裂，鲜红的血液迅速透过绷带和衣袍洇出，触目惊心。
但他仿佛毫无知觉。
只是那双总是锐利如鹰、坚毅如铁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了一片荒芜的、冰冷的……死寂。
那是一种被彻底背叛后的死寂。
一种烈火燃烧殆尽后，只剩下灰烬的冰寒。
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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