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崇山浑身剧震，老脸煞白，嘴唇哆嗦着：“住口！林焕！你…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污蔑宗族！那些…那些都是奸人构陷！是萧策！是汪智！是他们要亡我林家千年根基！”
“构陷？”林焕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无尽的疲惫与决绝。
“我林焕在北境浴血二十年，斩首无数，身上每一道伤疤都是功勋，也是证据！我认得清什么是敌人的刀，什么是自己人从背后捅来的匕首！漕船夹层里的突厥绣甲，是我亲手从沉船的残骸里捞出来的！听雨楼弩箭上的林家徽记，是汪智用磁石从尸身上吸下来，呈到我面前的！丙寅兄弟尸体上取出的毒箭镞，经太医院三位院判共同勘验，确系林家秘传‘封喉’无疑！至于先帝…”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是刻骨的痛：
“那脉案，就藏在晋王府的双面镜后！‘癸水’之毒，王家供药，谢家御医下手，而我林家，提供了封锁消息、隔绝内外的‘便利’！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你们告诉我，哪一桩是构陷？！哪一件，能对得起这青冥剑上‘以武止戈’西个字？！”
“以武止戈”！
林焕最后西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所有林氏族人，包括那些原本还带着几分不服气的年轻子弟，都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林焕手中的青冥剑。
剑身靠近剑格处，那繁复古老的云雷暗纹之中，赫然嵌着西个古朴苍劲的篆字——以武止戈！
这西个字，平日里被云纹巧妙遮掩，光华内敛，若非林焕此刻刻意以特定角度持剑，在冬日惨淡却集中的光线下，那玄铁凹痕中沉淀的岁月和先祖的意志，根本无法如此清晰地显现！
这西个字，是林氏先祖林破虏亲笔所刻，是他毕生的信念，也是青冥剑被奉为镇族之宝、精神图腾的核心！
它代表着林家武力的最高准则：武力，是为了平息干戈，是为了守护，而非恃强凌弱，为祸苍生！
此刻，这西个字在幽暗的玄铁剑身上，宛如先祖震怒的目光，冷冷地注视着祠堂前每一个林氏子孙。
先祖的宏愿与后世子孙的堕落，形成了无比尖锐、无比讽刺的对比！
祠堂前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打着旋儿。
林崇山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死死盯着那西个字，浑浊的老眼瞬间充血。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想辩驳，想怒斥，想否认一切。
但在那承载着先祖意志的“以武止戈”西字面前，在林焕掷地有声、铁证如山的控诉面前，所有的话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肮脏不堪！
“先祖…先祖…”林崇山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那是信仰崩塌的绝望，“我等…愧对…”
林焕没有再看他。他所有的悲愤、所有的决绝、所有对腐朽门阀的厌弃，都凝聚在双手之上。他猛地将青冥剑高高举起！剑锋首指苍穹！
“这样的林家！这样的青冥！不配再存于世间！今日，我林焕，以先祖‘以武止戈’之志为凭，以北境二十载边关血为证——”
他双臂肌肉虬结，全身的力气，那足以裂石开碑、让天下英雄胆寒的恐怖力量，悍然爆发！
“——断！！！”
一声震彻云霄、令人牙酸的金属悲鸣骤然炸响！
“铮——咔嚓！！！”
没有花哨的技巧，只有纯粹到极致的暴力！
那传承三百年、象征林家无上荣光与武力的青冥剑。
那由千锤百炼的玄铁精英锻造、饮血无数的神兵利器。
在林焕那双曾挽狂澜于既倒、拒敌寇于国门之外的铁掌之中，如同脆弱的枯枝，应声而折！
剑身从中部，那“以武止戈”西字的上方，干净利落地断裂开来！
半截剑身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旋转着飞出，“夺”的一声，深深钉入演武场边缘一根粗大的拴马石柱上，兀自嗡嗡颤抖，寒光凛冽。
另一半，连同剑柄，仍握在林焕手中，断口处闪烁着新断金属特有的、刺目的锐利光泽。
那“武”字只剩半边，“止戈”二字却异常完整清晰，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仿佛先祖无声的叹息与质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林氏族人，无论老少尊卑，都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大脑一片空白。
只能呆呆地看着那断成两截的青冥剑，看着那钉在石柱上、兀自震颤的半截剑锋，看着林焕手中那残留的剑柄与半截断刃，以及断口处那触目惊心的“止戈”二字。
三百年的荣耀…三百年的信仰…林家的精神支柱…就这么…断了？
被他们寄予厚望、却又深深恐惧的嫡系麒麟子，亲手…折断了？！
“噗——！”
死寂之中，一声压抑到极致、又猛然喷发的闷响格外刺耳。
林崇山身体剧烈地一弓，老眼圆瞪，死死盯着那断裂的青冥剑，仿佛要将那景象烙印进灵魂深处。
下一刻，一口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鲜红的血雾在惨白的雪地和素色的衣襟上泼洒开刺目的图案。
“祖…宗…基…业…”他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双眼翻白，面如金纸。
“快！扶住！”
“药！拿救心丹来！！”
场面瞬间大乱！几个离得近的族老和健仆手忙脚乱地扑上去搀扶，惊呼声、哭喊声、呵斥声响成一片。
林崇山的昏厥和吐血，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在场许多林氏族人的心理防线。
有人在地，掩面痛哭；有人捶胸顿足，嘶声怒骂林焕是“逆子”、“叛族”；也有人脸色煞白，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魂魄。
林焕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那半截残剑，剑柄冰冷，断刃刺手。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痛楚、决绝、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
素白的麻衣上，溅落了几点林崇山喷出的鲜血，红得刺眼。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断刃上清晰的“止戈”二字。
先祖的意志并未随剑身断裂而消散，反而在这残刃之上，显得更加纯粹，更加沉重。
“林家的武勋，从来不在这一把剑上。”林焕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现场的混乱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心神剧震的林氏族人耳中，“而在边关浴血的将士身上，在护卫家国的忠魂身上！从今日起，林家若还有人记得‘以武止戈’西字真义，当知何去何从！”
他不再看混乱的族人，也不再看那昏迷吐血的林崇山。
目光投向远方，越过林家高耸的院墙，投向那阴云密布、却孕育着变革风暴的皇城天际。
他随手将断刃连同剑柄，掷于脚下冰冷的青石地面。
“铛啷！”
金属撞击石板的脆响，为这场断剑祭天的仪式，画上了一个冷酷而决绝的句号。
混乱的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林焕的族弟，掌管林家一部分商队、向来低调的林炆，飞快地低下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光芒。
他的脚尖，看似无意地挪动了一下，将地上溅落的一块指甲盖大小、闪烁着幽光的玄铁碎片，悄无声息地踩在了靴底。
他的心跳得飞快，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机会？
这承载着先祖意志与家族耻辱的碎片，是灾难的象征，还是…某种变数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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