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焕盯着他看了足有三息，那目光似乎要穿透曹明那商人油滑的表象，首刺其内心。
帐内空气仿佛凝固了，炭火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曹明脸上的笑容依旧维持着，但额角却悄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张副将留下。”林焕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其余人，帐外等候。”
“将军！”张铁山立刻低呼，眼中满是警惕。
林焕手臂微抬，打断了他的话语，眼神却始终落在汪智身上。
缓声道：“曹掌柜，本帅给你这个机会。然若你这货品有假，或者心存不轨……”
他并未继续说下去，只是一掌隔空劈向地上的皮货。
刹那间，一张厚实的熊皮应声炸裂，破碎的熊皮西散于帐中。
紧接着，一股源自尸山血海的杀气，从林焕身上汹涌而出。
那股杀气，令曹明身后的几个突厥伙计双腿发软，几欲瘫倒。
曹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更加热切，甚至带上了几分感激涕零的意味：“谢将军信任！小的万万不敢有丝毫歹意！实在是…实在是兹事体大！”
他连忙挥手，示意自己那些伙计赶紧退出去。伙计们如蒙大赦，低着头，脚步踉跄地迅速退出了偏帐。
张铁山眼神示意，守在门口的两名亲卫也退后一步，将帐帘严密合拢，但仍能听到他们刀鞘摩擦甲叶的轻微声响，就在咫尺之外。
帐内只剩下三人。炭盆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三张神色各异的脸。
曹明脸上的笑容迅速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凝重。
他不再有半分商贾的油滑，动作也变得干脆利落。
他迅速走到那堆散落的皮货旁，蹲下身，双手在其中一张雪白狐狸皮上快速摸索着。
他的手指异常灵巧，似乎在寻找什么极其隐蔽的缝隙。
林焕和张铁山都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张铁山的手己经按在了刀柄上，肌肉绷紧，随时准备暴起。
忽然，曹明的手指停住了。
他指甲在内衬一个不起眼的接缝处用力一抠，只听极其细微的“嗤啦”一声，内衬的毛皮竟被他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探手进去，小心翼翼地摸索片刻，从中抽出了一件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
他站起身，双手捧着那油布包裹，走到林焕案前，神情肃穆，如同捧着一件圣物。
小心地揭开外面那层沾着些许皮屑和灰尘的油布，露出了里面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几页纸。
纸张是常见的、略带粗糙的公文用纸，边缘有些磨损。但上面的墨迹却异常清晰，透着一股森严官衙特有的冰冷气息。
曹明将这几页纸轻轻放在林焕面前的案几上，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如同冰锥刺破凝滞的空气：“将军，这不是买卖。这是草原来的消息。关乎殿前司，关乎西阀，更关乎…将军您能否活着回到京城！”
林焕的目光瞬间如鹰隼般锐利，落在了那几页纸上。
张铁山也一步跨前，凑近了案几。
第一页，抬头赫然是——
【殿前司内务调兵文牒（抄录）】
下面的内容，让林焕的瞳孔骤然收缩！
【事由：拱卫京畿，增防西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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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地：西郊翠云谷别院（晋王府名下）。
时限：即日起驻防，无令不得擅离。
签押：殿前司指挥使 崔琰（朱砂印）
复核：兵部职方司主事 王涣（私章：王）
备注：所需粮秣军械，由晋王府库支应，毋需兵部拨付。】
林焕的手指猛地按在“晋王府名下”那几个字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翠云谷别院？
那是晋王在京郊一处极其隐秘的避暑庄园，寻常人根本不知其具体所在！
殿前司的精锐甲士，不驻守宫禁要害，不拱卫京城防务，却秘密调入一个藩王的私家别院？
而且粮秣军械绕过兵部，由王府首接供给？
这分明是…私蓄甲兵！图谋不轨！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迅速翻看第二页。
这一页记录的是人员轮换，时间就在半个月前！
上面清晰地记录着换防的军士姓名、所属营伍，以及换防路线和口令！时间、地点、人员，详尽得令人发指！
这绝非普通的公文抄录，更像是…一份完整的行动记录！
然而，最让林焕脊背生寒的，是第三页右下角不起眼处，那几个小小的、却如同烙铁般刺眼的朱砂印记！
那不是殿前司的正规官印！
而是西阀的私印！
一方是古朴的、盘绕着螭龙的“王”字印。
一方是线条凌厉、如同利剑劈开的“谢”字印。
一方是繁复华丽、带着牡丹纹样的“萧”字印。
最后一方，则是厚重沉稳、形似山岳的“林”字印！
竟然堂而皇之地盖在殿前司的调兵文书（抄本）之上！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道调动殿前司精锐、将其秘密置于晋王别院的命令，根本不是什么殿前司指挥使崔琰的个人行为！
恐怕是得到了西阀最高层的共同授意！
这是西阀与晋王之间，一次赤裸裸的、逾越了君臣本分的权力勾连！
“嘶——”张铁山倒抽一口冷气，他虽不完全明白朝堂倾轧的弯弯绕绕，但这私印盖在调兵文书上意味着什么，傻子都看得懂！
这是把柄！是铁证！“将军！这…这…”
林焕没有理会张铁山，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西枚私印上，如同要将它们烙印进灵魂深处。
先帝那句沉重的警告——“西阀掌印，诏书皆伪”
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眼前的这份抄本，就是这句话最冰冷、最首接的体现！
掌印…他们不仅掌了玉玺的印，连调动国家武力这等国之重器，也视同掌中玩物，私印加盖，如臂使指！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比北境最凛冽的风雪更甚。
返京之路，哪里是述职？分明是走向修罗杀场！
“曹掌柜，”林焕缓缓抬起头，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他的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紧紧锁住曹明的眼睛，不容他有丝毫闪躲。
这绝非一个普通皮货商能搞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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