辕门处三颗人头的血腥气尚未被风雪彻底吹散，军营上下笼罩在一种铁灰色的肃杀之中。
士兵们往来巡逻的脚步比往日沉重了许多，目光交汇时也带着心照不宣的警惕和压抑。
林焕的雷霆手段，如同冰冷的铁水，浇铸在每个人心头，将那些因圣旨而起的惶惑不安，暂时冻结成了对军法森严的敬畏。
营盘深处，林焕的主帐内却异常安静。炭盆里的火苗稳定地燃烧着，驱散着帐外的酷寒。
林焕并未如对外宣称的那般在打点行装，而是独自坐在案几后，手指无意识地着那封冰冷的“除族”威胁信，信纸的边角己被他捻得起了毛。
母亲灵位…祠堂…林家家主…
他闭上眼，眼前仿佛浮现出幼时在祠堂冰冷的青石板上罚跪，母亲偷偷塞给他一块温热饴糖的模糊画面。
那点微不足道的甜，是他在那个等级森严、人情淡薄的家族里，为数不多的暖色。
“以族规压我？”林焕的指节在信纸上按出深深的凹痕，指骨泛白。
胸腔里翻腾着怒火，但更深处，是一种被至亲背叛、被家族视为弃子的彻骨冰寒。
他林焕的脊梁，从来不是靠林氏的族谱撑起来的！
是靠这北境的风雪，是靠手中磨出血茧的长刀，是靠身后数万同生共死的兄弟！
一股决绝的戾气在他眼底凝聚，如同风暴前的海面，看似平静，深处却酝酿着足以撕裂一切的狂暴力量。
他猛地睁开眼，将那封信狠狠攥成一团，却没有扔掉，而是再次塞入怀中。
这耻辱与威胁，他要留着，刻在心里！
就在这个时候，帐篷外面突然传来了张铁山刻意压低的声音，虽然他努力想要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但是那一丝难以掩饰的异样还是被敏锐的林焕给捕捉到了。
“将军，辕门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有一支突厥的皮货商队前来求见，他们说有一笔大买卖，而且指名道姓地要见大将军您呢。”张铁山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突厥商队？林焕的浓眉瞬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警觉。
北境虽非绝市，但此时正值风雪季，又逢他奉旨即将离营的敏感时刻，一支突厥商队突然到访，透着浓浓的诡异。
他刚清理了营中暗桩，外面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要上门试探了么？还是…另有所图？
“什么来路？多少人？”林焕的声音透过帐帘传出，带着冰碴般的冷意。
“回将军，自称是‘白驼商行’，领头的汉名叫曹明。带了约莫二十个伙计，七八辆大车，装的都是上好的皮子，哨兵查验过了，货没问题。那汪智…看着不像寻常商人，眼神很活络。”张铁山顿了顿，补充道。
“他说…有件特别的货物，只有大将军亲自看了，才知值不值当。”
特别的货物？林焕眼神微动。
他沉吟片刻，沉声道：“带他们到偏帐候着。搜身，仔细搜。你亲自盯着。”
“喏！”
偏帐比主帐小了许多，陈设也简单，中间一个炭盆，几张胡凳。
帐内弥漫着一股浓烈而复杂的味道——风雪的寒气、炭火的暖意，混杂着新鲜生皮特有的腥膻气，以及长途跋涉带来的尘土和汗味。
林焕踏入偏帐时，张铁山正带着两名亲卫，如同两尊门神般立在帐门内侧，手按刀柄，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帐内众人。
地上散乱地堆着几捆刚解开的皮货，油光水滑的紫貂皮、厚实保暖的熊皮、还有几张罕见的雪白狐狸皮，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显出不凡的品相。
帐内站着七八个身着突厥式样翻毛皮袄、头戴毡帽的汉子，大多身材魁梧，面容粗犷，带着草原人特有的风霜之色。
他们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眼神躲闪，显然被帐内的肃杀气氛和张铁山毫不掩饰的审视所慑。
唯独一人，与众不同。
他站在众人稍前的位置，身材颀长，并不显得特别壮硕，穿着一件半旧的靛蓝色突厥长袍，外罩一件镶着杂色狐裘的坎肩，头上戴着顶翻毛的突厥皮帽，帽檐压得有些低，遮住了小半额头。
脸型偏瘦，肤色是常年在草原行走的浅褐色，下巴上留着打理得还算整齐的短须。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不大，却异常灵活明亮，如同草原上机警的沙狐，此刻正带着一种商贾特有的、混合着谦卑与精明热络的笑意，迎上林焕审视的目光。
见林焕进来，他立刻上前一步，动作麻利地摘下皮帽按在胸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带着明显突厥风格的躬身礼，姿态放得很低，声音却清晰而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小的曹明，见过林大将军！”他的官话说得相当流利，只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北地口音。
“冒雪前来叨扰，实在惶恐，只为一桩关乎将军前程的大买卖！”
“曹掌柜？”林焕在主位的胡凳上坐下，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曹明身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风雪阻途，商道艰难，汪掌柜倒是勤勉。不知是何等紧要的货物，值得你这般冒险，非要见本将军不可？” 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开门见山。
曹明脸上堆着生意人特有的、滴水不漏的笑容，搓了搓手，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将军明鉴，小的们跑商路的，可不就是靠老天爷赏口饭吃？风雪再大，该走的路还得走。至于货物嘛…”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眼神飞快地扫了一眼林焕身后的张铁山和那两名杀气腾腾的亲卫，又看了看自己身后那些大气不敢出的伙计，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和谨慎，“小的斗胆，这件货，干系实在太大，人多眼杂…恐有不便。能否请将军…” 他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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