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昱的钥匙插进锁孔时，手还在抖。
凌晨西点的出租屋楼道声控灯忽明忽暗，他盯着门板上那道被自己前天踹出来的裂痕——昨晚出门时明明锁得严严实实，此刻门把手上却挂着半截红绸，和他腕上那截一模一样。
"咔嗒"。
门锁转动的瞬间，厨房里传来"当啷"一声，像是锅铲掉在瓷砖上。
赵昱的后颈瞬间绷成弓弦，阴阳眼自动开启，眼前的空气里浮起几缕若有若无的灰雾——那是怨灵残留的气息。
他摸出玄关柜下藏的桃木镇纸（写恐怖小说时用来压稿纸的），攥得指节发白。
厨房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暖黄的光，和他平时舍不得开的顶灯不同，带着点旧旧的暖橘色，像老电影里的场景。
"谁？"他声音发哑，把镇纸往身前挡了挡。
门"吱呀"一声被从里推开。
苏九儿穿着他的蓝白条纹围裙站在那儿。
围裙太大，松松垮垮系在她细腰上，下摆拖到脚踝；发间那支珠钗还在，金箔在灯光下泛着暖光，倒把她眼尾的泪痣衬得更红了。
她手里捏着半根黄瓜，正滴着水。
"夫君回来啦？"她歪头笑，"我翻了冰箱，只有泡面和速冻水饺——你平时就吃这个？"水珠顺着黄瓜滚到她腕间，在地面投下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影子。
赵昱的镇纸"啪嗒"掉在地上。
"你、你怎么进来的？"他后退半步，后腰抵上玄关柜，"这是我家！"
苏九儿把黄瓜搁在操作台上，擦了擦手走过来。
她每走一步，地板就泛起一圈淡青色的涟漪，像水滴进潭里。
赵昱盯着那涟漪，突然想起昨晚拜堂时她踏过的红地毯——原来鬼走路是这样的。
"婚书在你床头呢。"她指了指卧室方向，"阴阳两界的婚契，我自然能进你家。"
赵昱猛地转头看向卧室。
果不其然，他昨晚扔在床头的《夜巡笔记》手稿上，压着张朱红婚书，墨迹还没干透，"赵昱"两个字是他的笔迹，"苏九儿"三个字却像用血写的，在晨光里泛着暗褐。
"我昨晚根本没签这个！"他冲过去抓起婚书，指尖刚碰到墨迹，就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手——那墨迹竟有温度，像块烧红的炭。
苏九儿跟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腕上的红绸："拜堂时你说'我愿'了呀。"她歪头，"玄门规矩，替身拜堂要应三声'我愿'，你当时吓得腿软，可一句没落。"
赵昱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想起昨晚在祠堂里，自己被按在蒲团上，神婆举着他的手往婚书上按印泥，苏九儿的盖头被风掀起一角，她眼尾的泪痣像团火，灼得他喉头发紧。
"那是骗我！
我姑姑说这是驱邪替身！"他掏出手机翻出通话记录，"我现在就打给她——"
电话刚拨出，苏九儿的指尖突然点在他手机屏幕上。
幽蓝的鬼火从她指缝里冒出来，在屏幕上凝成一行字："别问了，她也不知道全部。"
赵昱的手指悬在"接通"键上，突然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姑姑的声音，带着点心虚的讨好："小昱啊？
我、我刚才在菜市场......"
"姑姑，陈家那事到底怎么回事？"他盯着苏九儿，后者正慢悠悠晃到客厅，拿起他养了三年的绿萝（其实快死了），对着叶子哈气——那蔫巴巴的绿萝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新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就、就是普通驱邪替身嘛！
我听王婶说陈家老宅不干净，需要个八字纯阴的年轻人......"
"那为什么她能进我家？"赵昱提高声音，"为什么婚契是真的？"
"哎呀我这儿信号不好！"姑姑的声音突然模糊，"晚上给你带酱牛肉啊——"
"嘟"的一声，通话结束。
赵昱捏着手机，指节泛白。
他转头看向客厅，苏九儿正踮脚够书架顶层的《玄门术法大全》（他写小说查资料买的），围裙带子松了也没察觉，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
"你说的守印人转世......"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到底什么意思？"
苏九儿抱着书转过身，发间珠钗在阳光下一闪："等你想起来就知道了。"她晃了晃手里的书，"先教我用电脑好不好？
你书房那台死机了，我帮你修好啦。"
赵昱跟着她走进书房。
他那台用了西年的老电脑正亮着，屏幕蓝光里泛着点幽绿——是苏九儿的鬼力。
打开文档，他写了一半的《夜巡笔记》最新章被整理得整整齐齐，连错字都标了红。
"我看你写得太辛苦。"苏九儿趴在他肩头，发梢扫过他耳垂，"你描写红烛新娘那段特别好，就是'眼尾泪痣'后面可以加句'像要滴进人心里'......"
赵昱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退到门口，看着苏九儿无辜的眼神，喉咙发紧："你、你别靠这么近！"
"怕我？"苏九儿歪头笑，眼尾的泪痣跟着来，"还是怕你自己......"她拖长声音，"喜欢上我？"
赵昱的耳尖瞬间红到脖子根。
他抓起桌上的马克杯猛灌一口，却被冷掉的咖啡呛得首咳嗽。
苏九儿赶紧给他拍背，鬼力透进他后背，凉丝丝的，倒比他自己拍得舒服。
"我、我只是觉得......人鬼殊途。"他别开脸，盯着窗外晾衣绳上晃荡的衬衫，"你该回该去的地方。"
苏九儿突然不笑了。
她的影子在地板上淡了些，声音也轻了："我死了一百年，头七就被封在陈家祠堂。"她指尖抚过书桌上的镇纸，"昨晚是我第一次踩在活人家里的地板上，第一次闻见泡面味......"
赵昱的心跳慢了半拍。
他想起昨晚祠堂里，苏九儿盖头下的手，指甲盖泛着青灰，却把他的手攥得那么紧。
"所以你就赖着不走？"他声音软下来，"那也不能......"
"叮铃——"
玄关的门铃突然响了。
赵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腾"地站起来。
他昨天在网上订的《中国民俗志》到了，可现在家里多了个鬼新娘，要是被快递员看见......
"我去开！"苏九儿己经蹦蹦跳跳跑向玄关。
"别！"赵昱扑过去想拦，却穿过她的身体——鬼是没有实体的。
他急得原地转圈，听见苏九儿甜津津的声音："您好呀～"
快递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赵先生的快递。"
赵昱深吸三口气，把社恐DNA里的"不要对视""只说关键词"调出来，扯着嘴角去开门。
他低头盯着快递单，用蚊子叫的声音说："放、放门口吧......"
"亲爱的，这是我老公～"苏九儿突然从他身侧探出头，冲快递员甜甜一笑，"多多关照哦～"
赵昱的大脑"嗡"地炸开。
他抬头时正好和快递员对视——对方二十来岁，手里的快递盒"啪嗒"掉在地上。
"哥、哥您结婚了？"快递员瞪圆眼睛，"嫂子真好看......"
"没、没有！"赵昱的脸比煮熟的虾还红，他弯腰捡快递盒，手指抖得捡了三次，"她、她是......"
"我是他表妹！"苏九儿抢答，"刚搬来和表哥住～"她冲快递员眨眨眼，"表哥社恐，您多担待呀～"
快递员挠着头笑："明白明白，我妹也这样。
那嫂子......表妹，再见啊！"
门"咔"地关上。
赵昱靠在门上，用快递盒捂住发烫的脸。
苏九儿蹲在他脚边，托着下巴看他："夫君刚才的表情，比你小说里写的'被厉鬼堵门的书生'还好玩。"
"好玩个鬼！"赵昱把快递盒往沙发上一扔，"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尴尬？
我社恐要犯了......"
他的声音突然卡住。
目光扫过客厅角落的衣柜——柜门敞开着，他的衬衫、毛衣、格子裤像被飓风卷过似的堆在地上。
苏九儿正捏着件洗得发白的灰T恤，皱着鼻子："夫君，你这些衣服......"
"怎么了？"赵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太老气啦！"苏九儿把T恤举到自己胸前比划，"明天陪我去商场好不好？
我帮你挑件红衬衫，配你后颈的蝴蝶胎记肯定好看～"
赵昱看着满地狼藉的衣柜，突然想起昨晚镜子里那抹淡红的胎记。
他张了张嘴，想说"不去"，却见苏九儿蹲在地上叠衣服，珠钗在晨光里闪着暖光，像团怎么也吹不灭的小火苗。
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过。
他听见自己说："先、先把衣柜收拾好......"
苏九儿笑出了声。
那笑声像檐角的铜铃，叮叮当当撞进他心里，把昨晚的恐惧撞得七零八落。
赵昱低头看腕上的红绸——不知何时，那红绸己经变成了肉色，和他的皮肤融为一体，像道天生的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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