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昱后颈的寒毛根根竖了起来。
他盯着显示器镜面里那团影子，喉结动了动。
小男孩蓝色羽绒服的帽檐滴着水，在地板上洇出个深色的小水洼，可窗外根本没下雨——刚才他分明听见风里裹着潮湿的土腥气，原是这东西带进来的。
"阿昱？"苏九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疑惑。
赵昱猛地转头，差点撞翻台灯。
苏九儿端着的牛奶杯还没放下，杯壁上的水珠正顺着她葱白的手指往下淌，可她的指尖此刻是暖的，贴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别怕，它只是想找你说话。"
话音未落，那影子"唰"地从显示器里钻了出来。
小男孩悬在离地十厘米的位置，发梢滴着水，眼睛像两颗泡在墨汁里的玻璃珠，嘴角却咧到耳根："我没有错......为什么要打我......"
赵昱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童年被同学围在厕所时的窒息感，想起写《夜巡笔记》时虚构的那些厉鬼，此刻全变成了眼前这双空洞的眼睛。
喉咙发紧，他强迫自己咽下那句"你快走"，反而向前半步："你......你是谁？"
"我叫小乐......"小男孩的声音突然变了，像被按了慢速键的磁带，"妈妈说我偷吃了糖果，用衣架打我......爸爸说我把作业本弄湿了，把我按在水盆里......"他的手无意识地揪着羽绒服拉链，"水漫进鼻子的时候，我抓她的裤脚，她踢我......"
赵昱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想起书房抽屉里那盒草莓软糖——上周苏九儿非说"夫君写稿要补糖"，硬塞给他的。
此刻那盒糖的包装纸在冷风里哗哗作响，像有人在替小乐哭。
"我没有偷吃......"小男孩的声音突然拔高，羽绒服上的水开始凝结成冰碴，"作业本是被猫碰倒的......他们不信......"
书房的温度骤降到零下。
赵昱的睫毛结了白霜，钢笔从指间滑落，在《夜巡笔记》手稿上洇开个墨团。
楼下传来王阿姨的骂声："这什么破空调！"接着是狗吠声，一声比一声尖，像被掐住了脖子。
"九儿......"赵昱哆哆嗦嗦去抓苏九儿的手，却触到一片温热。
苏九儿的手指反扣住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往他血管里钻："别急，你体内有东西在动。"
有东西在动。
赵昱突然按住胸口。
那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从心脏往西肢百骸窜。
他的掌心不受控制地抬起来，指尖渗出点金光，像漏了缝的手电筒——那光很弱，却让小乐猛地向后飘了半米，冰碴"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守印人的力量......"苏九儿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赵昱没听见。
他盯着自己发光的手，喉咙发紧——这双手昨天还在抖着拆快递，此刻却像握着根烧红的铁棍，烫得他想笑。
"你没有错。"赵昱往前走了一步，金光顺着手臂爬到肩膀，"真的。
他们错了，不是你的错。"
小乐的眼睛突然有了焦距。
他盯着赵昱掌心的光，像盯着最后一根浮木："那......我可以不疼了吗？"
"可以。"赵昱伸手，指尖的金光裹住小乐的额头。
那团光突然炸开来，像把碎金撒进雾里。
小乐的身体开始变透明，羽绒服上的冰碴融化成水雾，他最后笑了一下，和赵昱梦里那个穿素裙的女子笑得很像："谢谢......"
金光消散时，赵昱腿一软跪在地上。
他扶着书桌喘气，额角全是汗，可心里像被晒过的棉被——暖烘烘的，沉得踏实。
"看来我们的夫君，也不是那么怕鬼嘛。"苏九儿蹲下来，指尖戳了戳他发颤的肩膀。
她的影子投在地板上，这次不是半透明的雾气，而是和活人一样清晰的轮廓。
赵昱抬头看她。
台灯重新亮起来，暖黄的光里，苏九儿发梢的水珠闪着碎钻似的光。
他突然发现，她鬓角那支银簪好像变亮了些，和他梦里那支褪色的不太一样。
"谁、谁怕了......"赵昱别过脸去擦汗，耳尖却红得滴血。
他这才注意到，刚才冻成冰的牛奶杯此刻正冒着热气，杯壁上的水珠在灯光下滚成串，"我、我就是......"
"就是想帮它。"苏九儿替他说完，伸手要拉他起来。
这次她的手不再是温温的，而是和活人一样，带着点体温，"走啦，你明天还要和出版社开会，别熬太晚。"
赵昱被她拉起来时，闻到她发间有股淡淡的皂角香——像极了小时候，姑姑晒完被子后拍在他背上的味道。
他迷迷糊糊跟着她往卧室走，脚底下像踩着棉花。
"九儿？"他靠在床头时，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苏九儿的手腕很细，却不再是虚无的雾气，"你......是不是越来越像活人了？"
苏九儿没回答。她替他拉好被子，发梢扫过他手背："睡吧。"
赵昱闭眼前，看见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
苏九儿的影子投在墙上，和他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株靠在一起的树。
他迷迷糊糊想，可能是错觉吧？
怎么感觉身边有团暖烘烘的重量，像有人往他肩膀上靠......
等他再睁眼时，天还没亮。
有缕头发扫过他鼻尖。
赵昱僵着脖子转头，就见苏九儿躺在他身侧，发顶的呆毛翘得像朵小蒲公英，呼吸轻得像猫。
她的手悄悄勾住他的小指，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像块晒了一整天的鹅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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