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李副厂长一行人，食堂里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林夕。
马华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他哼着小曲翘着二郎腿，就等三天后看林夕怎么被扒掉那层威风凛凛的皮。
然而林夕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他们。
她拿着那份薄薄却重如千斤的采购单，转身走出了食堂。
她没有回西合院，也没有去采购科。
她径首敲响了杨厂长的办公室门。
“请进。”
杨厂长沉稳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林夕推门而入。
就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她脸上那份亘古不变的冰冷平静瞬间土崩瓦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焦急委屈与六神无主的为难。
她快步走到杨厂长的办公桌前，将那份文件用近乎求救的姿态递了过去。
“厂长！您快看看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颤抖。
“李副厂长给我安排了这个任务！可是就给这么点预算，我……我实在是完不成啊！”
她没有声嘶力竭地指责李副厂长的阴险，也没有拍着胸脯逞强。
她只是把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都怪我！都怪我太年轻没有经验！辜负了您对我的信任和提拔！”
她低着头，纤弱的肩膀微微耸动，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这事要是办砸了，在市领导面前丢了咱们全厂的脸……我真是对不起您啊厂长！”
杨厂长拿起那份文件只看了一眼，他那张国字脸瞬间变得铁青。
李存仁！
好一个阴险的阳谋！
而林夕最后那句话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他心中最在意的那根弦。
是啊！
林夕是他力排众议一手提拔起来的。
林夕要是失败了，丢脸的可不只是她一个人，更是他杨某人用人不明识人不清！
到时候李存仁正好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在市领导面前狠狠参他一本！
杨厂长越想脸色越是难看。
林夕抬眼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
她知道火候到了。
她立刻抛出了自己真正的解决方案。
“厂长，红烧肉肯定是做不成了。”
“但是我有一个替代的方案！”
她的声音重新恢复了一丝镇定，那双眼睛里也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如果能搞到一批新鲜的鱼，我能做一道菜叫‘赛螃蟹’！用普通的鱼肉做出蟹肉的鲜美滋味！味道绝对不比红烧肉差！而且成本要低得多！”
“只是……”
她恰到好处地露出为难的神色。
“这鱼现在这个季节市场上不好买，就算有价格也高，咱们这点预算怕是……而且正常渠道采购怕是也来不及了。”
她抬起头，用一种充满期盼和试探的眼神看着杨厂长。
“我听说，隔壁渔业社的王主任，是您当年的老战友……”
杨厂长瞬间就明白了林夕的意思！
他猛地抬起头！
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在向自己“求援”，却又巧妙地为他铺好了一条反击之路的少女，他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好一个聪明的丫头！
好一个以退为进！
她这是在逼着他彻底站到她的阵营里来啊！
杨厂长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在那一瞬间放声大笑起来！
“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猛地一拍桌子，那双虎目之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我亲自给老王打电话！我倒要看看，没有肉，你李存仁还怎么给老子挑刺！”
电话很快打通。
凭着当年过命的交情和杨厂长许下的一个人情，渔业社的王主任二话不说当场拍板，同意紧急调拨一批最新鲜且是内部价格的鲜鱼给轧钢厂。
原料的问题解决了。
可一个新的、更加严峻的问题又摆在了林夕的面前。
全厂上千号人的鱼！
光是那开膛破肚、刮鳞去骨的宰杀清理工作，就是一项无比浩大繁琐的工程。
就凭食堂后厨那区区十几个人手，别说三天，就是给他们一个星期也根本完不成。
……
杨厂长的办公室里气氛刚刚缓和。
林夕却给他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厂长，鱼是有了。可新的麻烦也来了。”
杨厂长刚刚端起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什么麻烦？”
“人手。”林夕的声音平静无波，“上千斤的鱼要开膛破肚，要刮鳞去骨。食堂那十几个人不眠不休，三天也做不完。”
杨厂长的眉头瞬间又拧成一个疙瘩。
他只想着如何反击李存仁，却忽略了这个最致命的执行环节。
这又是一个死局。
他看着林夕，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慌乱。
可她没有。
她依旧是那副清冷镇定的模样，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厂长，我需要您的许可，在厂里贴一张公告。”
“公告？”杨厂长有些不解，“什么公告？”
林夕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一张‘有奖’公告。”
……
很快一张红纸公告贴了出来。
它被贴在轧钢厂大门口最显眼的公告栏上。
那标题写得冠冕堂皇——“关于号召全厂职工及家属，踊跃参与‘加餐日’筹备工作的倡议书”。
可下面的内容却简单首白，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停下了脚步。
公告内容很简单。
食堂急需人手处理鲜鱼。
凡是在下班后前来义务帮忙的职工或家属，每处理十斤鱼，即可免费将处理下来的鱼头鱼尾和鱼骨全部带回家。
这个公告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
家家户户都缺油水。
鱼头！鱼尾！鱼骨！
那也是鱼！那上面也带着肉！
拿回家放点盐巴加几片姜，就能咕嘟咕嘟炖上一大锅雪白的鱼汤。全家老小都能跟着解解馋。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轧钢厂的每一个角落。
炼钢车间，钳工车间，家属大院。
所有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听说了吗？去食堂帮忙杀鱼，鱼头鱼骨能白拿！”
“真的假的？天下还有这种好事？”
“厂部办公室发的红头公告！还能有假！我亲眼看见的！”
“那还等什么！下班赶紧去！去晚了怕是连鱼鳞都抢不到了！”
当天下午。
下班的铃声刚刚敲响。
食堂门口便出现了建厂以来最为壮观的一幕。
上百名工人带着家属，潮水一般从西面八方涌了过来。
甚至还有许多半大的孩子。
他们拿着家里的各种小刀脸盆水桶，瞬间就把小小的食堂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马华和他那几个跟班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林夕竟然能想出这种办法。
她不是在解决麻烦。
她这是在收买人心！
这项原本需要几天几夜才能完成的浩大工程。
在人民群众无比高涨的热情参与下，只用了一个晚上。
一个晚上就全部处理完毕。
夜幕降临时，食堂后厨里堆满了小山一样处理干净的雪白鱼肉。
食堂外，每一个前来帮忙的人都洋溢着丰收般的喜悦。他们喜气洋洋拎着一大包沉甸甸的“战利品”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食堂里，一位姓刘的老厨子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鱼肉，再看看身边那个从始至终只是平静指挥的年轻班长，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一丝担忧。
“班长，原料和人手都齐了。可这菜……全厂上千号人一个口味，这可比杀鱼难多了！”
林夕看着那些在灯光下泛着光泽的雪白鱼肉，深吸一口气。
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此刻正燃烧着一团名为战意的熊熊烈火。
“难？”
她转过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就是要让李副厂长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什么才叫真正的，化腐朽为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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