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城的雾到了晌午还没散，黏糊糊地贴在人身上，带着股子说不清的腥甜。厉绝站在城头，望着城西那片若隐若现的废墟，玄重刀的刀柄被他攥得发烫。原核还在坑底憋着，云青霄的信像块石头压在心里，怎么都不踏实。
“青莲子说，云梦泽那边有动静。”凌霜的莲体飘在他身边，根须被风吹得首打卷，比昨天又透明了些，“泽底的灵脉在跳，跟念生的心跳一个节奏。”
厉绝皱了皱眉。云梦泽？那地方自从蚀天之劫后就成了禁地，莲池枯得见底，连鸟都不往那边飞。现在突然有动静，八成跟原核脱不了干系。“去看看。”他把玄重刀往背上一甩，“带上念生。”
影锋抱着念生赶过来时，小家伙正啃着金锁玩，口水把锁身舔得发亮。“真带他去？”影锋的眉头拧成个疙瘩，“那地方邪性得很，万一……”
“金锁在他身上，真有事儿，这玩意儿说不定能挡一下。”厉绝拍了拍他的肩膀，“法莲和小炎守着城，我们快去快回。”
云梦泽的景象比他们想的更吓人。原本该是碧波荡漾的泽面，现在干得裂成了碎块，土黄色的泥地上，枯莲梗戳得跟乱箭似的，黑黢黢的，看着就丧气。可怪就怪在，越往泽中心走，空气里的腥甜就越淡，反倒飘着点清苦的莲香，跟凌霜身上的味儿像。
“邪门了。”厉绝的靴底碾过一块干裂的泥，“这破地方怎么会有莲香？”
话音刚落，脚下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不是天工城那种齿轮卡壳的晃，是从地底深处涌上来的，带着股子活气。凌霜的青莲子突然亮了，根须往地上一扎，惊呼道：“下面有东西在长！”
他们赶紧往泽中心跑。眼前的景象让三个人都僵住了——那片早就枯死的莲池里，不知何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绿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窜，眨眼就长到半人高，荷叶舒展开来，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哪像是在死泽里长出来的，倒像是刚被春雨浇过。
“这……这是活了？”影锋怀里的念生也不啃金锁了，小手指着那些新莲，咿咿呀呀地笑。
最中间那株莲长得最快，花苞鼓鼓囊囊的，眼看就要开。厉绝刚想凑过去看看，那花苞“噗”地一下绽开了，粉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中间却没有莲心，只有团淡绿色的雾气，雾气里隐约能看到个小小的人影，梳着两个圆髻，穿着件打补丁的绿衣裳。
“小参？”厉绝的眼睛瞪得溜圆。那影子分明就是当年在云梦泽救过他们的小参，那个被蚀天教徒打成残魂的药灵。
“厉绝大哥！凌霜姐姐！”雾气里的小参蹦了蹦，声音还是跟以前一样，脆生生的，带着点奶气，“我等你们好久啦！”
影锋下意识地把念生往怀里紧了紧：“你不是……残魂快散了吗？怎么会……”
“是泽灵救了我呀。”小参的影子飘出莲花，围着他们转了圈，最后停在念生面前，好奇地戳了戳他脖子上的金锁，“这东西好暖和，跟泽灵的气息有点像呢。”
“泽灵？”凌霜的根须轻轻碰了碰新莲的花瓣，“是云梦泽的地灵？”
“嗯呐。”小参点点头，影子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小手背在身后，像个小大人似的，“泽灵是蚀主的善念变的！当年他被诅咒的时候，善念跑出来，掉进云梦泽，就化成泽灵啦。”
这话跟炸雷似的，在三人耳边响。厉绝差点没站稳，扶住旁边的莲梗才稳住：“你说啥？蚀主的善念？那他妈的……这泽灵不就是半个蚀主？”
“才不是呢！”小参噘着嘴，影子都气歪了，“泽灵早就跟蚀主没关系了，他只喜欢安安静静待在泽底，养养莲花，净化净化蚀气……要不是你们城里那个原核闹得太凶，他才不会醒呢。”
影锋突然想起云青霄信里的话：“那你知道怎么对付原核？”
“知道呀。”小参的影子飘到念生手腕边，根须似的雾气缠了上去，“泽灵说，原核是蚀主的恶念，只有他的善念能克。但泽灵睡了太久，得用这个金锁的血激活才行。”
“金锁的血？”厉绝盯着念生脖子上的锁，“你的意思是……用念生的血？”
“对呀。”小参的根须雾气轻轻碰了碰金锁，“这金锁是云青霄用泽灵的灵力做的，跟念生的心脉连着呢。只要滴一滴血在泽灵的莲心上，他就能醒过来，帮你们把原核压住。”
念生像是听懂了，小手抓住小参的雾气根须，咯咯地笑。金锁突然变得热乎乎的，表面的“霄”字亮了亮，像是在回应。
厉绝的眉头拧成个疙瘩。用婴儿的血去激活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善念”？这事儿听着就不靠谱，跟云青霄那封信一样，透着股子算计的味儿。可看着眼前这片突然活过来的莲池，又由不得他不信。
“青莲子说，小参没骗人。”凌霜的声音很轻，根须上的露珠滴落在新莲的花瓣上，“泽灵的气息很干净，带着纯粹的净化之力，是原核的克星。”
影锋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把小刀，在自己手背上划了道口子，把血往金锁上抹。可血珠刚碰到锁身，就被弹开了，根本沾不上。
“不行的。”小参摇着头，“必须是念生的血，因为……”它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跟蚀主，也跟泽灵，都有点关系呀。”
这话更让人心里发毛。厉绝咬了咬牙，从影锋怀里接过念生，用小刀在他指尖轻轻划了一下。小家伙“哇”地哭了一声，一滴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滴在金锁上。
怪事发生了。那滴血没往下流，反倒被金锁吸了进去，锁身突然发出一阵柔和的绿光，顺着念生的胳膊，往小参的根须雾气里钻。小参的影子瞬间变得凝实了些，不再是淡淡的雾，能看清绿衣裳上的补丁花纹了。
“成啦！”小参拍着小手笑，根须雾气突然暴涨，缠在念生的手腕上，结成个小小的绿色手环，上面还缀着朵迷你的莲花，“这是护魂咒，能保护念生不被原核的恶念欺负。”
手环刚结好，云梦泽突然晃了一下。最中间那株新莲的底下，冒出个巨大的莲台，莲台中央躺着个看不清脸的人影，周身裹着淡淡的绿光，正是小参说的泽灵。绿光越来越盛，顺着泽底的裂缝往天工城的方向蔓延，像是在给大地输液。
“泽灵醒啦！”小参的影子跳了跳，“他会帮你们的！我要留在这儿陪他啦，厉绝大哥，凌霜姐姐，再见呀！”
话音刚落，小参的影子就钻进了那株新莲里，花瓣轻轻合拢，又变成了个花苞。
厉绝抱着念生，看着手腕上那个绿色的护魂咒，心里五味杂陈。这趟云梦泽没白来，不仅弄明白了泽灵的来历，还得了个护魂咒，可总觉得这一切太顺利了，顺利得像有人精心安排好的。
影锋的短刃在手里转了转：“现在怎么办？回去找镇魂钉？”
“嗯。”厉绝点点头，目光望向天工城的方向，那里的雾好像淡了点，“泽灵既然是蚀主的善念，那他肯定知道蚀神大阵的底细。回去跟法莲他们合计合计，说不定……能找到破阵的法子。”
念生的哭声早就停了，小手抓着那个绿色的手环，笑得口水首流。金锁在他胸口微微发烫，不再是之前那种灼人的烫，而是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往回走的时候，厉绝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在看着他们，不是恶意的，是带着点悲悯的。他回头望了一眼云梦泽，那片新莲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跟他们道别。
天工城的雾真的散了些，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青铜齿轮转动的声音似乎也轻快了点，不再是之前那种哭丧似的调子。
但厉绝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泽灵的善念能帮他们一时，却挡不住原核和蚀神大阵。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他低头看了看念生手腕上的护魂咒，又摸了摸怀里的玄重刀，心里暗暗较劲——不管云青霄打的什么主意，不管蚀神大阵有多厉害，他都得把这一切扛下来。
不为别的，就为了怀里这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小家伙，为了身边这些豁出命陪他的人，也为了云梦泽里那片好不容易重新绽放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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