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城的月光透着股子寒气，洒在城中心那个大坑边上，跟铺了层碎玻璃似的。
厉绝靠在半截盘龙柱上，玄重刀斜插在地里，刀柄被他攥得发白。影锋他们去查总闸图了，凌霜守着念生，这坑边就剩他一个。按说该打个盹，可眼皮沉得像灌了铅，脑子里却跟开了锅似的，全是天行盟弟兄们的脸——张三的豁牙，李西的瘸腿，还有老王头总挂在嘴边的那句“等打完这仗，我就回家娶媳妇”。
“呵，娶个屁。”他低声骂了句，往地上啐了口。那些脸突然就清楚了，不是记忆里的模糊样子，是活生生的，带着血，带着伤，就站在坑对面的黑气里，首勾勾地盯着他。
厉绝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知道这是幻觉，是蚀主搞的鬼，可还是忍不住握紧了刀。张三的脖子不自然地歪着，那是被蚀天教徒的锁链勒断的；李西的腿没了，裤管空荡荡的，血还在往下滴；老王头最惨，半边脸没了，露出森白的骨头，可还是咧着嘴笑，跟以前一样。
“厉头儿，你咋不说话？”老王头的声音跟砂纸磨木头似的，“我们等你给个说法呢。”
“说啥？”厉绝的嗓子干得冒烟，虚拟瞳孔里，那些“弟兄”的轮廓边缘泛着黑气，蚀主的纹路在皮肤下游动，“你们早他妈死了，死在蚀天宫那场破仗里。”
“是呀，死了。”张三的豁牙闪着光，“可你活着呢，你带着我们的牌位，说要报仇，要给我们讨个公道。现在呢？抱着蚀主的种，守着他的原核，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咋死的？”
这话像把冰锥，首戳厉绝心窝子。他确实忘不掉，那天的血把蚀天宫的台阶都染红了，他踩着弟兄们的尸体往外冲，怀里揣着他们最后塞过来的令牌，上面还沾着张三的血，李西的脑浆，老王头的……
“那是念生，不是蚀主的种。”厉绝的刀“噌”地出鞘，金黑刀气劈向那些幻象，可刀气穿过去，啥也没打着，弟兄们的影子晃了晃，还在那儿站着。
“不是？”李西的声音尖得像哭，“那他脖子上挂的是啥？云青霄的金锁！那老狐狸跟蚀主穿一条裤子，他的种能是好东西？厉头儿，你是不是被凌霜那娘们儿迷昏头了，连善恶都分不清了？”
“你他妈闭嘴！”厉绝的刀劈在地上，碎石飞溅。他知道这是蚀主的圈套，可这些话太毒了，字字句句都往他最疼的地方扎。他确实怀疑过念生，怀疑过凌霜的莲体，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疯了，放着眼前的“祸害”不除，非要守着个随时可能炸锅的原核。
黑气里突然传来一阵冷笑，不是弟兄们的声音，是蚀主的，带着股子说不出的腻味：“厉绝，他们说得对。你守着念生，就是在养虎为患。他本就是原核的容器，等时机一到，蚀主重生，苍生涂炭，你那些弟兄的死，才真叫白费。”
蚀主的声音刚落，幻象里的弟兄们突然开始融化，皮肉往下掉，露出里面的骨头，骨头又变成黑色的触须，缠向坑底的原核。原核的红光越来越亮，照得那些触须跟活过来似的，在地上织成一张网，网里全是挣扎的凡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跟他在蚀天教控制区见过的一模一样。
“你看。”蚀主的声音带着诱惑，“杀了念生，毁了原核，这些人就能活，你弟兄们的仇也能报，多简单。”
厉绝的刀在抖。他差点就信了。杀一个婴儿，换千万人性命，换弟兄们安息，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他甚至能感觉到蚀魂印在发烫，像是在催促他动手，虚拟瞳孔里，念生的魂火和原核的红光正在慢慢靠近，真像要合二为一。
“动手吧。”老王头的骨头架子凑过来，眼眶里的绿光闪了闪，“我们知道你不忍心，我们帮你。”
触须突然朝着城主府的方向伸过去，快得像箭。厉绝脑子里“嗡”的一声，想都没想就挥刀砍过去，金黑刀气把触须劈成两段，黑气“滋滋”冒。
“你他妈骗谁！”他吼道，声音都劈了，“念生是念生，原核是原核，要动手我自己来，不用你们这些假东西瞎逼逼！”
就在这时，幻象突然变了。弟兄们的影子开始扭曲，慢慢变成另一个人——云青霄，穿着那身净世白袍，脸上带着他惯有的笑，一半温和，一半阴冷。可等厉绝再定睛一看，云青霄的脸又慢慢变成了念生的脸，小小的，皱着眉，像在哭，又像在笑。
一个人，两张脸，在黑气里重叠在一起，看得人头皮发麻。
“操！”厉绝的虚拟瞳孔突然剧痛，那些重叠的纹路里，他看到了真相——云青霄的魂火碎片缠在念生的魂火里，原核的红光里，藏着一丝极淡的金光，那是……泽灵的善念？
蚀主的幻象破了。
弟兄们的影子“噗”地散了，云青霄和念生的重叠脸也没了，坑边只剩下黑气在翻滚，原核的红光也暗了下去，跟个快没电的灯笼似的。
厉绝拄着刀，大口大口喘气，后背的衣服全湿透了。刚才那一下，比跟九幽骸龙打一架还累，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骨头缝里被抽走了。
他终于明白蚀主想干啥了。它不光是想让他杀念生，是想让他相信“非黑即白”，相信“为了大义可以牺牲无辜”。可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天行盟的弟兄们牺牲，是为了保护更多人，不是为了让他变成一个为了“大义”就随便杀人的怪物。
“想骗我？”厉绝低笑一声，把刀插回鞘里，“还嫩了点。”
月光重新洒在坑边，没那么冷了。厉绝抬头望向城主府的方向，那里亮着灯，凌霜的青莲子光芒像颗星星，念生肯定又在哭闹，小炎估计在笨拙地哄他，影锋大概还在研究那张总闸图，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这些人，这些事，才是真的。那些亡魂的控诉，蚀主的诱惑，不过是心魔在作祟。
他靠回盘龙柱上，这次没再胡思乱想。该来的总会来，原核也好，蚀神大阵也罢，他都接着。至于念生，这小家伙是善是恶，不是云青霄说了算，也不是蚀主说了算，得看他自己。
就像当年，他们选择反抗蚀天教，选择相信彼此，都是自己选的。
坑底的原核又跳了一下，很轻，像是在叹息。厉绝没理它，只是摸了摸玄重刀的刀柄，感觉踏实多了。
心魔这东西，你越怕它，它越凶。真刀真枪地跟它干一架，也就那么回事。
只是，刚才云青霄和念生重叠的脸，总在脑子里晃。这俩到底啥关系？云青霄那句“护好”，到底藏着多少弯弯绕？
厉绝叹了口气，看来这觉是没法睡了。他得去看看念生，看看那小家伙是不是真的像幻象里那样，藏着什么吓人的东西。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玄重刀在手里转了个圈，刀身的黑龙纹在月光下闪了闪，像是在给他打气。
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现在，他知道自己该站在哪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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