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湾的晨雾裹着咸涩的海风，落在沈知意肩头时，竟凝成细小的冰晶。她对着古船舷边的积水整理鬓发，镜中的白发又密了些，像冬雪压满的枝桠，唯有耳后新冒出的一缕青丝，在晨光里泛着倔强的黑。昨夜为救搁浅的渔船，她强行催动控水之力，此刻指尖还残留着海水的冰凉，腕间的锚形胎记正隐隐发烫，像是在预警什么。
“别总盯着头发看。”林沉舟拿着桃木梳走来，梳齿上还沾着昨夜为她打理时扯断的白发，那些发丝离开头皮后并未枯萎，反而在他掌心蜷成小小的锚形，“秦修士的笔记里说，鲛人血脉的反噬从来不是无缘无故的。”他将梳齿轻轻插入沈知意发间，动作比处理龙骨船的灵核时还要谨慎，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碰碎什么珍贵的东西。
梳到发尾时，桃木梳突然发出“咔”的轻响，最末一根梳齿应声断裂。断齿落在甲板上，滚到沈知意脚边，她捡起来细看，断口处竟泛着淡蓝的光，像有极细的咒纹在里面流转。“是‘缚灵咒’。”林沉舟指着那些纹路，与他右臂龙骨上的刻痕同源，“你每次动用能力，其实是在透支母亲当年献祭的生命力，每缕白发，都对应着她当年多撑的一天。”
沈知意猛地想起母亲鲛绡上绣着的星图，图中代表自己的那颗星旁，标注着极小的“代祭”二字。她突然捂住心口，昨夜救渔船时，耳边闪过的细碎耳语有了意义——那是三十个声音在同时计数，“一、二、三……”首到她收手时，恰好数到“十七”，而她今早新增的白发，不多不少正是十七缕。
“海底有块石碑，或许能解释清楚。”林沉舟扶着她往船舱走，他右臂的龙骨化又重了些，袖口下露出的骨节泛着冷白，像冻在冰里的玉，“是当年守海眼的老鲛人刻的，周晚的贝壳里提过。”舱底的暗格里，藏着幅拓片，是周晚托灵童送来的，上面的古鲛文经林沉舟破译，赫然写着“青丝尽，海眼开”——原来沈知意的白发，是镇压海眼的最后一道枷锁。
正午的阳光最烈时，渔村传来呼救声。一群黑衣人驾着涂满黑漆的船闯进沉舟湾，船头立着个身披斗篷的老者，手里举着面青铜镜，镜面照过之处，珊瑚礁阵的光芒竟渐渐黯淡。“是‘夺灵教’的人。”林沉舟认出那镜子是失传的“噬灵镜”，专能吸收法器和修士的灵力，“他们想借你的白发打开海眼，取里面的鲛人珠。”
沈知意看着黑衣人用锁链捆住渔民，将孩子吊在船舷边威胁，掌心的胎记突然发烫。她没多想，猛地催动控水之力，海浪瞬间掀起丈高，却在靠近噬灵镜时被吸成细雾。“别硬碰硬！”林沉舟将她护在身后，右臂的龙骨突然弹出，化作三尺骨剑，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寒光，“用你的头发。”
沈知意会意，解开发绳任由白发飘散。那些发丝在她操控下，突然变得坚硬如钢，织成张巨大的网，朝着黑衣人罩去。发丝割破黑衣人的皮肤时，立刻浮现出蓝色的咒纹，与石碑上的文字完全相同——这是鲛人的“血缚咒”，一旦沾上，便会被施术者的灵力牵制。老者见状不妙，举起噬灵镜对准沈知意，镜面射出的黑光刚要触及她，却被林沉舟用骨剑挡下，剑身上顿时冒出青烟，蚀出细密的坑。
“你的剑能克它！”沈知意喊道，她发现噬灵镜照在龙骨上时，镜面会泛起涟漪，像水遇到了火。林沉舟立刻会意，挥舞骨剑劈开黑雾，沈知意则趁机收紧发网，将黑衣人尽数捆住。那些白发接触到噬灵镜的黑光，竟像活物般扭动起来，渐渐将镜面缠成个茧，最终“咔嚓”一声碎裂，碎片溅在甲板上，化作无数细小的锚形。
老者见势不妙，突然咬破舌尖，将一口精血喷在船帆上，那船竟瞬间化作只巨大的乌贼，触手卷着被擒的渔民就要遁入深海。沈知意刚要追，却被林沉舟拉住——她鬓角的白发己蔓延至头顶，原本乌黑的发根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白。“别追了，你的头发……”林沉舟的声音带着颤抖，他数了数，这场仗下来，沈知意的青丝只剩最后一缕，藏在耳后，像濒死的烛火。
黑衣人被捆在珊瑚礁上，老者的乌贼船在深海里炸成了碎片——是周晚动了手，她的声音从潮汐里传来，带着海水的凉意：“沉舟湾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沈知意看着渔民们被救下，孩子扑进母亲怀里的哭声响彻海滩，突然觉得那些新增的白发没那么刺眼了。
夜幕降临时，林沉舟在灯下为她梳发。桃木梳小心翼翼地穿过发丝，每遇到打结处，他都会用指腹轻轻揉开，仿佛那不是头发，是易碎的琉璃。“知意，”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如果有一天，我忘了你的名字……”沈知意按住他的手，指尖抚过他右臂的龙骨，那里的刻痕又深了些，“那就把我的名字刻在骨头上，像刻镇海咒那样，刻得深些，再深些。”
梳到最后一缕青丝时，林沉舟的手突然顿住。那缕黑发在月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根部却己显出淡淡的白。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用自己的鳞片磨的发簪，簪头刻着朵完整的忘忧花，“戴上它，或许能慢点。”沈知意笑着接过，任由他将发簪插入发间，冰凉的鳞片贴着头皮，竟真的传来一丝暖意。
舱外的潮声渐渐温柔，沈知意靠在林沉舟肩头，看着拓片上的“青丝尽，海眼开”发呆。“其实我不怕。”她轻声说，指尖划过那些古鲛文，“就算青丝真的尽了，还有你，有周晚，有这些珊瑚礁，总能想出别的法子。”林沉舟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掌心的鳞片与她腕间的胎记相触，发出细碎的共鸣，像两环锚链在轻轻相扣。
月光透过舱窗，照在沈知意的发间，那最后一缕青丝在鳞片簪的映衬下，竟泛起淡淡的金光。她不知道，这缕头发将成为日后最关键的希望，也不知道，林沉舟在她睡着后，悄悄用骨剑在船板上刻下了一行字，字里行间，藏着他从未说出口的决心——“若海眼开，我为锚”。
夜渐深，沉舟湾的浪声里，多了些极轻的摩擦声，是沈知意的白发在月光里微微颤动，像无数双眼睛，警惕地守着这片海域，守着那个“青丝尽”的预言，也守着黎明前，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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