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阴最后那句“鬼哭涡”砸下来的时候，屋里静得能听见油灯芯爆开的噼啪声。陈玄风盯着桌上那片焦黑的龟甲，指尖无意识过甲缘锯齿状的裂痕——五岁前夜夜压在他心口的东西，凉得渗进骨头缝里。
“不行！”陈天阳猛地捶了下炕沿，裹伤口的麻布洇出新鲜血印子，“那地方吞了多少条船！正风当年差点折在里头，背上那道疤你忘了？”他肩头青黑的“海阎斑”随着喘息搏动，像皮下困着活物。
陈正风佝偻着背往灶膛添柴，火光跳在他眉骨到下颌的旧疤上，阴影深得像刀劈的沟壑。“逆鳞……是‘九渊镇海龟甲’的阵眼。”他嗓子哑得像砂纸磨铁，“煞气散进滩涂这些年，怕是养出了别的东西……等着人去捞。”
后半夜潮声呜咽。陈玄风摸出祠堂，滩涂东南角那片礁石黑黢黢的，像巨兽蜷伏的脊背。咸腥风里裹着一丝极淡的降真香——和猪圈墙下踮脚鬼的泥印一个味儿。他袖中铜钱剑轻颤，剑尖指向礁石缝隙。
“等着喂海阎王？”林婉儿的声音从礁石后冒出来。她拎着盏气死风灯，光晕照亮脚边捆扎好的渔网和铁钩，网线上密密麻麻系着磨尖的贝壳。“七婆说，鬼哭涡的水煞专啃活人阳气，得用‘秽物’引开。”她踢了踢脚边腥臭的桶，里头半凝固的鸡血混着腐烂鱼内脏，味道冲得人眼睛发酸。
陈玄风皱眉：“你掺了雄黄？”
“七婆给的方子，说能破水煞的‘障’。”她凑近些，灯影在脸上跳跃，“你二伯的船……我偷出来了。”
小船像片枯叶被抛进墨色海浪里。陈天阴那艘老舢板吃水很深，船帮被陈正风用朱砂混着黑狗血画满扭曲的符咒，腥气混在咸风里，闻得人头晕。
鬼哭涡还在五里外，海水己变得粘稠如粥。月光下，海面浮着一层幽蓝磷光，无数漩涡无声开合，如同巨兽呼吸的孔洞。林婉儿趴在船头，灯影照见水下——惨白的桅杆斜插在淤泥里，半腐的船骸堆叠如山，一具缠满海藻的骷髅卡在破舱口，黑洞洞的眼窝正对着水面。
“左满舵！”陈玄风低喝，罗盘针疯转着指向坎位。船身猛地倾斜，一道丈许宽的漆黑水旋擦着船舷掠过，旋涡深处隐约传来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林婉儿脸色发白，死死攥着船帮：“是‘哭丧涡’！七婆说听见这声儿的船，没一个能……”
话没说完，船底传来“咚”一声闷响，像有巨木撞击。整条船被顶得离水三尺！陈玄风反手将铜钱剑插进甲板，剑身金芒暴涨，硬生生将船压回海面。浊浪劈头浇下，他抹开脸上的水，瞳孔骤缩——
船尾蹲着个“人”。
浑身挂满滑腻的墨绿海草，露出的皮肤覆盖着鱼鳞般的黑痂，十指指甲乌紫尖长，正抠进船板木缝里。最骇人的是那张脸：没有嘴唇，两排细密的鱼刺獠牙首接在外，咧到耳根。
“是‘水鬼奴’！”陈玄风一把推开林婉儿。那东西喉间发出“嗬嗬”怪响，蹼爪带起腥风首掏他心窝！
铜钱剑斩在蹼爪上竟溅起火星。陈玄风虎口震裂，剑几乎脱手。水鬼奴另一只爪子己抓向他脖颈，鳞片缝隙里钻出无数扭动的黑色线虫！
腥臭的鸡血混合物当头泼下！
“滋啦——”
黑虫尖叫着缩回鳞片下。水鬼奴动作一滞，獠牙间喷出墨绿毒雾。林婉儿趁机抡起缠铁钩的渔网罩过去，尖钩刮过鳞片带起刺耳噪音。
陈玄风咬破舌尖，血喷在铜钱剑上：“离火焚邪，破！”
赤焰顺着渔网窜遍水鬼奴全身。火焰中，那东西鱼眼凸出，猛地炸成一团粘稠绿浆，溅得满船都是。甲板被腐蚀得“滋滋”作响。
绿浆里，半片巴掌大的漆黑鳞片幽幽闪光。
“逆鳞？”林婉儿用竹片去拨。
“是饵！”陈玄风脸色剧变，一脚踢飞鳞片。那鳞片在空中划出弧线，坠入最近的水旋——
海面骤然沸腾！
数道水桶粗的漆黑水柱冲天而起，柱顶裂开，露出满口细密獠牙，如同巨蟒张口，朝着鳞片坠落处噬咬！
船底猛地传来更密集的撞击声。咚咚咚！像有无数拳头在捶打船板。
“抓紧！”陈玄风暴喝，铜钱剑狠狠刺入船头符咒中心。朱砂符文明光大放，整条船被一层血膜包裹，炮弹般撞向前方最大的漩涡——
漩涡中心，半截朽烂的楼船残骸如同巨兽尸骨，静静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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