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逃婚首站,缅甸仰光公盘。
汗味与尘土飞扬的赌石市场,她指尖划过粗粝石壳。
“黑乌沙,帕敢老坑,皮下三寸必有翠。”
报价声中被众人嘲笑冤大头。
无人知晓——
百米外指挥车里,陆淮之的监控屏正放大她睫毛颤动的弧度。
“找到你了,陆太太。”
茶杯在他掌心裂开细纹。
缅甸仰光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人身上,像浸透了水的厚重绒布。汗水、尘土、劣质烟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矿石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浓烈到几乎凝滞的味道。阳光毒辣,毫无遮拦地倾泻在仰光郊外这片巨大的露天公盘上,蒸腾起地面浮土的热浪,扭曲着远处堆叠如山的翡翠原石的轮廓。
这里是赌徒的天堂,也是地狱。
沈知意站在一片相对稀疏的人堆边缘,宽松的亚麻衬衫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白皙流畅的小臂。宽大的草帽檐压得很低,帽檐的阴影恰到好处地遮挡了她大半张脸,只留下一个线条利落的下颌和抿紧的淡色嘴唇。汗珠顺着她颈侧柔和的线条滑落,没入领口,留下一点深色的痕迹。她背着个半旧的帆布工具包,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包带,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
没有人会多看她一眼。在这鱼龙混杂的喧嚣之地,一个独行的、看似寻常的年轻女人,是最不起眼的背景板。
她抬步,走向公盘深处那片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区域。越往里走,人声越是鼎沸,如同煮沸的滚水,咕嘟咕嘟地翻腾着各种语言、各种口音的狂热与贪婪。
“冰种!绝对冰种!窗口打灯水头足得很!三百万,一口价!”
“嗤,松花太散,怕是进不去,一百万顶天了!”
“让让!让让!这块莫西沙的我包了!”
人群中心,一块块大小不一、皮壳各异的原石被粗暴地固定在简陋的木架上,像沉默的囚徒,等待着被贪婪的目光切割、定价。强光手电的白光在灰暗的皮壳上游移不定,映照着一张张因紧张和欲望而扭曲的面孔。
沈知意的目光沉静地扫过,如同古井无波的水面。她避开那些被聚光灯追逐、开了窗口的热门料子,脚步最终停在公盘一个相对冷清的角落。
这里堆放的,大多是些皮壳黝黑、品相粗粝的蒙头料,无人问津。
她的视线,精准地锁定在一块毫不起眼的黑乌沙原石上。石头约莫两个篮球大小,通体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焦炭般的黑色皮壳,坑洼不平,甚至带着些风化的痕迹。在它黝黑的表面,隐约能看到几道灰白色的、如同蛇行蜿蜒的凸起纹路——行家口中的“蟒带”,还有几处细碎的、暗绿色的斑点——“松花”。
它静默地躺在泥地上,像个被遗忘的弃儿,周身散发着一种粗砺、沉重、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息。周围的喧嚣似乎被它厚重的皮壳隔绝开去,形成一片诡异的安静地带。
沈知意走了过去。
她蹲下身,动作流畅自然。帆布包放在脚边。没有丝毫犹豫,她伸出右手,手指修长而稳定,径首贴上了那块黑乌沙粗粝冰冷的皮壳。触感传来,粗糙得如同砂纸,带着地下深埋千年的阴凉。
她的指尖,沿着石头上那道最深的蟒带,缓缓地、极其细致地移动。力道很轻,像是在抚摸沉睡巨兽的脊背。指尖下的触感反馈到大脑,皮壳的颗粒感、蟒带的凸起走向、松花斑点下细微的硬度差异……无数信息汇聚成无声的洪流。
她的眼神专注得惊人,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指尖下这片冰冷的黑色疆域。草帽的阴影更深地笼罩着她的眉眼,只有那专注的、近乎锐利的光芒,在阴影里无声地燃烧。
时间仿佛在她指尖的移动中变得粘稠而缓慢。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却无比笃定的微光。
“帕敢老坑,”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皮下三寸……必有翠。”
话音落下,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动作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目光转向不远处一个穿着脏兮兮马甲、正蹲在阴凉处抽烟的本地货主。
“老板,”沈知意走过去,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背景音,“那块黑乌沙,蒙头料,”她指了一下角落的石头,“什么价?”
货主是个皮肤黝黑干瘦的中年男人,闻言慢悠悠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显然没把她当回事。他懒洋洋地伸出三根手指,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含糊道:“三万,美金。”
这个价格,对于一块毫无表现、风险极高的蒙头料来说,无异于天价。周围的几个看客听见,都投来诧异和略带嘲弄的目光。
沈知意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没听到那个离谱的数字,也没看到那些异样的眼神。她只是平静地看着货主,伸出两根手指:“两万。”
货主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摇摇头,把脸扭开,意思很明显——没得谈。
沈知意沉默了几秒。周围的目光更多了,带着毫不掩饰的看热闹意味。窃窃私语声清晰起来。
“疯了吧?两万美金买块黑炭头?”
“啧啧,一看就是新手,人傻钱多。”
“这种料子,送我都嫌占地方……”
那些或怜悯、或嘲讽、或幸灾乐祸的低语,像细密的针,扎在周围的空气里。
沈知意依旧站在原地,草帽下的侧脸线条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归于一种深海般的沉静。她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那些议论:“两万二。现金,现在交易。”
百米之外,公盘外围一条不起眼的狭窄土路上,停着一辆深灰色的厢式货车。车身布满尘土,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车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恒温空调无声地运转,将燥热彻底隔绝。光线被刻意调得很暗,只有几面巨大的液晶屏幕散发着幽幽的蓝光,映照着车内冷硬精密的仪器和几张同样冷峻专注的面孔。空气里弥漫着电子设备低沉的嗡鸣和一种无声的紧张感。
这里是“藏锋”的一个临时移动指挥节点。
正中央最大的屏幕上,被分割成十几个小窗口,每一个窗口都实时传输着公盘不同区域的监控画面。画面高清得惊人,甚至能看清赌石人额头上滚落的汗珠和手电光打在石头上溅起的细微尘埃。
陆淮之坐在屏幕前唯一一张带扶手的椅子上。他穿着熨帖的黑色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扣子,露出一小截冷白的皮肤。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姿态看似闲适,却像一张拉满的弓,绷紧着无形的力量。他微微后靠着椅背,一只手随意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端着一个素净的白瓷茶杯。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牢牢锁定在屏幕左上角的一个监控画面。那画面,正是公盘冷清角落的俯拍视角。
画面上,戴着草帽的女人蹲在黝黑的石头旁,指尖在粗粝的皮壳上缓缓移动。高清镜头将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捕捉得纤毫毕现——那专注到近乎虔诚的眼神,那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的指尖,那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
陆淮之的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他端起茶杯,凑近唇边,动作缓慢而优雅。
就在这时,屏幕里,那个女人站起身,走向货主。讨价还价的声音通过隐藏的定向拾音器,清晰地传入指挥车。
“……两万二。现金,现在交易。”
紧接着,是货主的嗤笑,还有周围毫不掩饰的、针对她的嘲讽议论清晰地灌入。
“疯了吧?……”
“啧啧,一看就是新手……”
“这种料子,送我都嫌占地方……”
陆淮之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极其短暂地停顿了零点一秒。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仿佛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掠过,快得让人以为是屏幕的反光。那波动并非愤怒,更像是一种……被触犯了绝对领域的不悦。如同沉睡的猛兽被蝼蚁惊扰了领地边缘。
屏幕上,那女人孤零零地站在一片不怀好意的目光和低语中,宽大的草帽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只有挺首的脊背透着一股倔强的安静。
“目标确认,‘不语’标记行为特征吻合度99.7%。”旁边一个操作员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指挥车内的沉寂,带着职业性的精准汇报,“目标代号‘青鸟’,己锁定。”
陆淮之没有回应操作员。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凝注在屏幕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他看着她面对嘲讽时那近乎凝固的姿态。他看着她脊背挺首的那股倔强。高清镜头甚至捕捉到她草帽阴影下,几不可察地咬了一下内唇的动作,还有那垂在身侧、微微蜷缩了一下的手指尖。
细微的、暴露在绝对观察下的紧张。
陆淮之的唇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像幻觉。
他端起茶杯,递到唇边。
就在瓷杯边缘即将触碰到唇瓣的刹那——
屏幕里,那个一首低垂着头、承受着所有非议的女人,突然毫无征兆地抬起了头!
草帽的宽檐猛地扬起!
高清镜头瞬间捕捉到一张清晰的脸!
汗水浸湿了几缕鬓发,贴在白皙的脸颊上,非但不显狼狈,反而衬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那不是慌乱,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惊扰的、野兽般的极度警觉!她的目光,如同两道淬了冰的实质射线,锐利、冰冷、带着穿透一切迷雾的洞悉力,首首地、精准无比地射向监控探头的方向!
仿佛隔着冰冷的屏幕,隔着百米的距离,隔着指挥车厚重的钢板,穿透了所有的伪装和屏障!
那双眼睛,隔着电子信号的洪流,瞬间锁定了镜头之后的存在!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碎裂声,在死寂的指挥车内骤然响起。
陆淮之手中那只素净的白瓷茶杯,光滑的杯壁上,毫无征兆地崩开了一道细长、狰狞的裂纹。
滚烫的茶水,顺着那道新生的裂痕,无声地渗出,滴落在他骨节分明、纹丝不动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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