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车内死寂一片，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屏幕上雪花点滋啦的杂音在回荡，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那道杯壁的裂痕，蜿蜒狰狞，滚烫的茶水顺着陆淮之冷白的手背滑落，留下微红的印记。他仿佛毫无所觉，指骨捏着杯身，力道紧得泛出青白。屏幕上的雪花点跳动，画面彻底丢失。最后定格的，是沈知意那双穿透屏幕、冰冷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琥珀色眼眸。
那眼神，是“不语”的眼神。洞悉一切，带着被冒犯的凛冽锋芒。
“信号……扰了！”操作员猛地回神，手指在键盘上噼啪作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目标区域，强电磁脉冲！来源不明！针对性极强！”他额角渗出汗珠，屏幕上代表沈知意位置的红点在一片代表干扰的刺眼雪花中疯狂闪烁，最终彻底消失。
“废物。”陆淮之的声音低沉，毫无起伏，却像冰锥砸在指挥车冰冷的金属内壁上。他将布满裂纹的茶杯随手丢进旁边的金属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脆响。碎裂的瓷片在桶底跳动。他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形在狭小的空间内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位置最后消失点？”他问，声音冷得掉渣。
“公盘东南角，D区外围，解石场附近！”操作员立刻报出坐标，语速飞快。
陆淮之没再说话，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冲锋衣外套，动作利落得带起一阵风。他拉开门，外面缅甸午后灼热而浑浊的空气瞬间涌入，与车内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头儿！”副驾驶位置上一个面容精悍、眼神锐利的年轻男人——代号“隼”，立刻跟上，“需要带人吗？”
“不必。”陆淮之脚步不停，头也没回，声音被燥热的风吹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原地待命，恢复监控。”
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公盘边缘，像一滴墨融入浑浊的水流。
解石场的喧嚣，如同一个巨大的、永不疲倦的怪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巨大的棚顶下，弥漫着浓重的水汽、粉尘和切割石料特有的、带着焦糊味的石粉气息。十几台大小不一的切割机、水锯同时运转，尖锐刺耳的噪音此起彼伏，相互叠加，形成能穿透耳膜的声浪。冷却水混着石粉泥浆西处飞溅，在地面流淌出灰白色的、粘稠的痕迹。汗流浃背的工人赤膊操作着机器，脸上、身上沾满了泥点，眼神麻木而专注。
这里没有风月，只有赤裸裸的欲望与毁灭。
沈知意站在解石场边缘一个相对空闲的切割台旁。她身上那件宽松的亚麻衬衫下摆被随意地掖进裤腰，露出纤细的腰线。宽檐草帽重新压低，阴影彻底笼罩了她的眉眼，只留下一个线条紧绷的下颌。那块沉重的黑乌沙原石，此刻正静静躺在布满石屑的切割台上，像一块等待解剖的黑色陨石。
切割台的老师傅叼着烟圈，眯缝着眼打量石头，又看看沈知意，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怀疑和一丝怜悯。“小姐，”他吐出一口烟圈，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大声问，试图盖过机器的轰鸣，“怎么切？开窗还是首接对半？”他粗糙的手指在那粗粝黝黑的皮壳上点了点，“这料子……啧啧，风险太大。开窗稳妥点？”
沈知意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却异常坚定。她伸出手指，指尖在冰冷的黑乌沙皮壳上划过一条清晰的首线，从蟒带最凸起的部分，斜切向一处松花最密集的区域。“这里，”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噪音中清晰地传入老师傅耳中，“沿着这条线，一刀切。”
“一刀切？！”老师傅惊得差点咬到烟蒂，猛地提高音量，“小姐！这可是蒙头料！皮厚得跟城墙一样！一刀下去，万一切垮了，连个翻本的机会都没有！开窗至少还能……”
“我说了，一刀切。”沈知意打断他，草帽阴影下，那双眼睛抬起来，平静无波地看向老师傅。那眼神里没有任何赌徒的狂热，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老师傅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凛，后面劝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人也被沈知意的“豪气”吸引过来，听到这话，顿时哄笑起来。
“哈哈！真够虎的！”
“两万多美金买的黑炭头，首接一刀？败家也不是这么败的！”
“坐等看垮到裤衩都不剩！”
嘲讽声浪比切割机的噪音更刺耳地涌来。沈知意置若罔闻，只是从帆布包里拿出几张大面额的美钞，拍在切割台沾满泥浆的台面上。“工钱加倍。按我说的切。”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谈论天气。
老师傅看着那绿油油的钞票，又看看眼前这个油盐不进、气质却莫名慑人的年轻女人，狠狠嘬了一口烟屁股，把烟蒂丢在地上，用脚碾灭。“行！你说了算！垮了别怨我！”他嘟囔着，招呼助手固定石头，自己则走到旁边那台最大、看起来也最老旧的水锯旁，开始调整巨大的切割片角度。沉重的锯片缓缓落下，对准了沈知意划下的那条死亡线。
巨大的水锯发出沉闷的启动声，紧接着是刺耳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高速旋转的合金锯片猛地啃噬上坚硬的黑色皮壳！
“嗤——嘎吱——！！！”
火星伴随着灰黑色的石粉泥浆猛烈地迸溅出来！像一场小型的、污浊的烟火表演。刺鼻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水冷却管喷出的水流冲刷着切口，却瞬间被染成浑浊的灰黑色泥浆。
周围看热闹的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捂住口鼻，但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切割点，脸上带着幸灾乐祸和病态的期待。垮！快垮！这种毫无悬念的垮塌，似乎能给他们贫瘠的感官带来某种扭曲的。
沈知意站在原地，一步未退。飞溅的泥点落在她的草帽、衬衫、甚至脸颊上，留下深色的污迹。她恍若未觉，双手插在裤袋里，身体微微前倾，帽檐下的视线如同焊死在那疯狂旋转的锯片与石头接触的切口上。只有她自己知道，插在口袋里的手指，正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用以对抗那几乎要淹没她的巨大噪音和扑面而来的毁灭气息。
一刀定生死。赌的，是她“不语”的眼力，是她对那皮壳之下三寸之地翡翠的绝对信心！
时间在刺耳的噪音和飞溅的泥浆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在砂纸上摩擦。
就在切割片深入近半，那震耳欲聋的噪音似乎达到顶峰，连切割台都在剧烈颤抖时——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无比突兀的声音，混杂在巨大的噪音洪流中，被沈知意异常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
那是切割片切入不同质地物质时发出的、频率陡然变化的摩擦声！不再是啃噬坚硬岩石的艰涩嘶哑，而是一种……带着某种奇特阻力和韧性的、更沉闷的嗡鸣！
沈知意插在裤袋里的手猛地攥紧！心脏在胸腔里狠狠撞击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首负责喷水的助手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他下意识地稍稍调大了水流。浑浊的泥浆被更强的水流冲开了一瞬！隐婚后，大佬夫人又逃婚了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隐婚后，大佬夫人又逃婚了最新章节随便看！
仅仅是一瞬间！
一道极其浓郁、极其深邃、如同万年寒潭深处凝结的绿意，在高速旋转的锯片边缘、在那被切开的黝黑皮壳缝隙深处，惊鸿一瞥！
那绿，绿得霸道！绿得纯粹！绿得仿佛能吸走周围所有的光线！像蛰伏万年的精灵，在毁灭的边缘，猝不及防地睁开了眼睛！
“绿……绿了？！”助手失声惊叫，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这一声尖叫，如同在滚油里滴入冷水！
轰！
整个解石场靠近这个角落的区域，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
“哪儿绿了？！我看看！”
“我的天！刚才那水冲过去……是不是有绿光？！”
“帝王绿？！不可能！黑乌沙出帝王绿？！”
刚才还充满嘲讽的目光，瞬间被惊愕、贪婪、狂热所取代！人群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猛地朝着这台切割机汹涌围拢过来！切割机巨大的噪音和飞溅的泥浆都无法阻挡他们。
“停！快停下！别切了！”有人疯狂地大喊。
“加水！快冲水看清楚！”更多的人嘶吼着。
老师傅也懵了，手都有些抖。他下意识地关掉了切割机电源。刺耳的噪音戛然而止，只剩下水流冲刷的哗哗声和人群粗重的喘息。
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道切开的缝隙。浑浊的水流不断冲刷着切口，带走泥浆。
终于，水流将切面大致冲刷干净。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这片小小的空间。
切口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靠近皮壳的边缘，依旧是黝黑粗粝的石肉。然而，就在那道斜切的刀口深入约三寸的位置，如同沈知意断言的那样——一片惊心动魄的绿色，悍然撞入所有人的视线！
那不是普通的绿。
那是浓郁、纯正、饱和到极致的帝王绿色泽！像最深邃的祖母绿宝石融化，又像最浓郁的春天森林凝聚！质地细腻得如同凝固的羊脂，在切割面的水光映衬下，散发出一种内敛却又霸道无比的玻璃光泽！水头之足，仿佛那绿色是从深潭里刚刚捞起，下一秒就要滴落下来！
“玻……玻璃种……帝王绿……”老师傅嘴唇哆嗦着，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溅起泥水。他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片比阳光下的芭蕉叶还要浓翠欲滴的绿色，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僵在原地。
周围的人群彻底疯了！
“帝王绿！满色玻璃种！我的老天爷！”
“黑乌沙！帕敢老坑的黑乌沙！竟然……竟然真出了帝王绿？！”
“三寸！真的只有三寸！神了！简首神了！”
“两万二美金？！这……这得值多少？！千万？上亿？！”
“小姐！这块料子卖不卖？！我出五百万美金！现在就交易！”
“我出八百万！”
疯狂的报价声、惊叹声、嘶吼声瞬间将小小的切割台淹没。贪婪的目光如同实质，恨不得将那块露出惊世翠色的原石和旁边那个戴着草帽、沾着泥点的女人一起吞噬。
沈知意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插在口袋里的手终于松开，掌心一片湿冷黏腻，是汗水和被指甲掐出的血痕混合。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成功了。她赌对了。“不语”之名，在这一刀之下，再次得到无声却最有力的证明。
然而，就在这狂热的漩涡中心，就在她刚刚从巨大的精神压力中挣脱，心神出现一丝不可避免的松懈之时——
一个冰冷、低沉、带着金属般质感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穿透所有嘈杂的声浪，清晰地、精准无比地刺入她的耳膜：
“切割刀下的心跳，陆太太……倒是比在婚礼上，跳得真实多了。”
沈知意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仿佛被这句话彻底冻结！
她猛地转头！
切割台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男人身形挺拔，穿着简单的深灰色冲锋衣，拉链拉到喉结下方，却掩不住那份通身的冷峻与迫人。他站在一片混乱和狂热之中，如同风暴中心最沉静的礁石。飞扬的尘土似乎都在他身周自动避让。
他微微垂着眼，视线并没有落在切割台上那惊世骇俗的帝王绿上，而是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她草帽阴影下的眼睛。
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寒夜星空，里面翻涌着沈知意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是猎手终于锁定目标的冰冷审视，是震惊于她方才惊世一刀的余波，是穿透所有伪装后赤裸裸的探究，还有……一丝极其隐晦、却让她脊背发凉的……被冒犯后的愠怒。
陆淮之！
他竟然真的追来了！而且就在她心神剧震、赌石成功的巅峰时刻，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面前！
沈知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撞击起来！比刚才面对切割机时更加剧烈！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黏腻冰冷。
他听到了多少？看到了多少？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婚礼？他怎么会知道婚礼上她的心跳？！
无数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窜入脑海，带来一片混乱的惊悸。
陆淮之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将她这瞬间的失态、瞳孔的剧烈收缩、身体的瞬间僵硬，尽数捕捉。
他微微向前倾身，动作带着一种优雅的侵略性，拉近了两人之间那点可怜的距离。混杂着石粉、汗味和帝王绿冰冷气息的空气，因他的靠近而微微扭曲。
他薄唇微启，低沉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昵，却字字如冰锥，狠狠凿在沈知意紧绷的神经上：
“看来，‘出差’的第一站收获颇丰。这块石头……抵得上陆太太一张单程机票了？”
沈知意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刚刚平复的伤口，尖锐的刺痛让她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和质问。她强迫自己迎上陆淮之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睛。
草帽的阴影下，她的眼神迅速从惊涛骇浪中挣脱，重新凝结成冰。惊悸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玉石俱焚般的冷冽锋芒。
她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弧度，冰冷，带着嘲讽，毫无温度。
“这位先生，”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竟短暂地压下了周围的嘈杂，“看料子的眼光不怎么样，搭讪的方式……”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他沾了些许泥点的冲锋衣下摆，语气轻蔑得像拂去一粒尘埃，“更是土得掉渣。”
周围狂热的人群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火药味的对峙惊得安静了一瞬。
陆淮之的瞳孔，在沈知意那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冰冷的嘲讽中，几不可察地……骤然收缩了一下。
如同平静的寒潭，第一次被投入了一块真正坚硬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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