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潮水漫过6楼台阶时，苏晚在楼梯扶手上摸到了第一根船钉。
不是生锈的铁钉，是带着木纹的木钉，钉帽上缠着半片三叶草叶子，叶片被血浸透，红得发黑。潮水顺着木纹往上爬，在扶手上画出艘沉船的轮廓，船身断裂处露出七根白骨，像七个竖起的手指，正往23楼的方向指。
“是‘致远号’的船钉。”陈伯靠在墙角，腿上的伤口渗出绿色的脓水，每说一个字都疼得皱眉，“苏志强当年沉船时，把船上的木钉拆下来，混着女婴的骨粉打进了楼梯扶手，说‘让船的魂也来守楼’。现在血潮来了，船魂也醒了，要把这栋楼拖回海里，和沉船的残骸拼在一起。”
苏晚的后颈像被火燎，三叶草印记烫得惊人。她低头，扶手上的沉船轮廓里，突然浮出无数细小的人影，是当年“致远号”上的渔民，他们的手脚被铁链拴在船板上，铁链末端缠着苏家的旧衣服碎片——和地窖里女婴骸骨上的布料，出自同一块料子。
“太爷爷不仅埋了女婴，还把反对他的渔民也锁在沉船上。”苏晚的声音发颤，指尖触到船钉，木钉突然“咔哒”转动，露出底下的空洞，里面塞着卷发黄的渔网，网眼里缠着缕黑色的长发，发根处沾着块船票残片，上面印着“致远号，民国三十二年”。
是张母的头发！苏晚猛地想起第一章里张姓家庭失踪案的描述——“袋口漏出几缕黑色长发”。他们不是被怪尸抓走的，是被“致远号”的船魂拖进了海底，成了填补沉船裂缝的“活木塞”。
血潮漫过9楼时，楼梯间的声控灯开始闪烁，红光绿光交替着映在潮面上，像无数双眼睛在水里眨眼。苏晚看见潮水里漂着些熟悉的东西：周明远母亲旗袍上的盘扣、七个女婴的虎头鞋碎片、37号苏志安的银戒指……还有半块玉佩，裂面新鲜，是她之前封印怪尸时化作光点的那枚，此刻正往她手心的方向漂。
“是‘归航的碎片’。”37号的声音从三叶草印记里传来，带着潮水的湿意，“所有被苏家牵连的魂，都跟着血潮回来了。张家人的头发、周家的盘扣、我们的骨头，要在这栋楼里拼出真相，再让楼带着真相沉回海底。”
话音刚落，12楼的墙壁突然“轰隆”一声炸开，露出里面的钢筋，钢筋上缠着圈铁链，链环里嵌着颗人头骨，眼眶里塞着半张船票，票面上的名字被血涂掉，只留下个“苏”字。
“是苏志强的大儿子，你大伯。”陈伯的铁钎指向头骨的牙齿，“他当年反对父亲填海，被苏志强打断腿，锁在12楼的墙里，活活饿死的。头骨里的船票，是他准备逃跑时买的，还没来得及用……”
头骨的牙齿突然“咔哒”响了，咬碎了嘴里的船票，露出枚极小的银铃，铃舌是半截女婴的指骨——和地窖里骸骨的指骨，大小完全吻合。
血潮漫到15楼时，苏晚听见了船歌。
不是温柔的哼唱，是凄厉的、带着哭腔的号子，从潮水里钻出来，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唱的是当年渔民被锁在沉船上的绝望：“海水冷，铁链沉，苏家债，压死人……”
潮面上突然浮起艘残破的木船，船身写着“致远号”，甲板上站着个穿长衫的身影，是年轻时的苏志强，他正往海里扔女婴，每个女婴的嘴里都塞着片三叶草，扔下去的瞬间就化作泡沫，泡沫里浮出张苏家后代的脸——有她的母亲，有她自己，甚至有襁褓中的婴儿，眉眼间都带着那道月牙形的胎记。
“他在诅咒苏家的女眷。”37号的声音发颤，“说‘苏家的女儿，世世代代都要当填海的祭品，永远别想上岸’。你娘当年跳海，不是还债，是想打破这诅咒，用自己的血换你的自由！”
苏晚的心脏像被船钉刺穿。她猛地抓起扶手上的木钉，往潮面上的苏志强身影刺去。木钉没入潮水的瞬间，身影突然炸开，化作无数血珠，落在她后颈的三叶草上——那里的第七片叶子突然变红，叶脉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在流血。
“诅咒破了。”37号的声音带着解脱，“你的血混着女婴的骨血、大伯的怨气、张家人的头发，还有我的魂，终于冲开了苏家的咒。”
血潮漫到20楼时，楼梯间的天花板开始往下掉水泥块，露出里面的横梁，横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当年被埋在地基里的工人、渔民、女婴……最后一个名字是“苏晚”，字迹新鲜，像刚刻上去的，刻痕里渗着她的血。
“是血潮自己刻的。”陈伯指着名字旁边的符号，是个裂开的月牙，“它在说，你是苏家最后一个祭品，也是最后一个能赎罪的人。”
苏晚的目光落在23楼的方向，她家的窗户亮着灯，窗台上的三叶草盆栽正在疯狂生长，叶片穿过玻璃，往楼梯间的方向伸，像在拉她回家。而血潮己经漫过22楼，潮头处漂着块木板，上面写着“念安号”，是母亲当年想造的那艘小船。
“船在等你。”37号的声音变得温柔，“你娘的魂附在‘念安号’上，说要最后载你一程，看这栋楼沉回海底，看所有魂灵归位。”
她扶着陈伯往23楼爬，每走一步，扶手上的沉船轮廓就清晰一分，断裂的船身正在慢慢拼接，七根白骨化作桅杆，渔民的人影在甲板上忙碌，像在修补船帆。
推开23楼家门的瞬间，苏晚愣住了。
客厅的地板己经消失，露出底下的海水，“念安号”就泊在客厅中央，船帆上的三叶草在血潮的红光里发亮。母亲的身影站在船尾，正往海里撒着什么，仔细看，是无数片撕碎的苏家账本，纸页遇水后化作银白色的鱼，往沉船的方向游去。
“晚晚，上来。”母亲笑着朝她伸手，掌心的月牙玉佩闪着暖光，“血潮不是惩罚，是清算。等楼沉了，海眼会吐出所有被埋的骸骨，让阳光晒透它们身上的霉味。我们苏家欠的债，要在海底慢慢还，但你不一样，你是带着所有魂灵的希望出生的，该往有光的地方去。”
血潮漫进客厅时，苏晚扶着陈伯跳上“念安号”。船身轻轻晃动，后颈的三叶草印记突然裂开，七片叶子化作七道白光，钻进船帆——那里瞬间开出片三叶草花海，每朵花里都坐着个魂灵：37号苏志安、七个女婴、大伯、张家人、周明远的母亲……他们对着苏晚挥手，笑容里没有恨，只有释然。
“致远号”的轮廓在血潮里完全拼合，与“念安号”并排漂着，像两艘久别重逢的兄弟船。苏志强的身影站在“致远号”的船头，对着“念安号”深深鞠躬，然后化作道白光，钻进海眼的方向——那里正涌出片蔚蓝的海水，慢慢稀释着血潮的暗红。
血潮退去的地方，露出洁白的沙滩，沙滩上散落着无数贝壳，每个贝壳里都嵌着片三叶草，叶片上写着不同的名字，最后一片写着“苏晚”，旁边画着艘小船，正驶向海平线。
母亲的身影渐渐透明，化作船帆上的一道光。“记住，”她最后的声音混着海风，“沉下去的是罪孽，浮上来的是新生。以后这海面上的每道浪，都是我们在跟你说‘平安’。”
“念安号”驶离23楼时，苏晚回头，看见那栋老楼正缓缓沉入海底，血潮化作无数泡沫，托起所有魂灵的身影，他们在泡沫里笑着，朝着深海的方向飘去。而海眼的位置，涌出片清澈的海水，里面浮着艘完整的沉船，船身写着“归航号”，甲板上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是37号苏志安，他正朝她挥手，左额的月牙胎记亮得像颗星。
后颈的三叶草印记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道浅浅的船锚痕，像枚永远不会褪色的勋章。苏晚握紧船舵，“念安号”的船帆鼓满了风，朝着海平线驶去，身后是渐渐愈合的海眼，和一片重新变得蔚蓝的大海。
她知道，苏家的故事结束了，但海的故事还在继续。那些沉下去的、浮上来的、被记住的、被原谅的，终将在潮起潮落里，慢慢变成新的传说。而她的船，会带着这些传说，永远航行在有光的海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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