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还没散，只是淡了些，像一层薄纱裹着雾鳞镇的巷子。
沈砚攥着陆寻临走前塞给她的地址，指尖被那张泛黄的纸硌得发疼。地址上写着“鳞记杂货铺”，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饱蘸海水的笔写的。陆寻说，这铺子的主人秦婆婆，是镇上的“活字典”，从光绪年的旧事到昨天谁掉了渔网，没有她不知道的。
“特别是关于鳞片的事。”陆寻说这话时，烟蒂在他指间明灭，“十年前你祖母失踪前，最后见的人就是她。”
巷子很深，两旁的老墙爬满了青苔，墙缝里塞着褪色的符纸，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无数只小手在招摇。走了约莫百十米，一股奇异的气味钻进鼻腔——不是海腥，而是混合着草药、咸鱼干和某种香灰的味道，浓烈又陈旧，像从时光深处飘来的。
鳞记杂货铺就藏在巷子尽头。
门面不大，木头门板掉了块漆，露出底下青黑色的木纹。门口没挂招牌，只在门楣上悬着一串风干的海马，足有十几只，体型干瘪，眼睛凸着，玻璃珠似的盯着来往的人。海马串下面挂着张褪色的渔网，网眼缠着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还有半片青黑色的鳞片——和沈砚在老宅见到的一模一样。
沈砚推开门，门上的铜铃“叮铃”响了一声，声音嘶哑，像是很久没被触碰过。
铺子里很暗，只有屋顶开了个小天窗，漏下一缕惨淡的光，勉强照亮堆积如山的杂物。左手边的货架上摆着玻璃瓶，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粉末，标签是用毛笔写的：“驱潮粉”“避鲨油”“镇浪香”。右手边堆着渔网、鱼叉、破旧的罗盘，角落里蜷缩着一只老猫，毛色灰败，见了人也懒得动，只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瞳孔是诡异的竖瞳。
最里面的藤椅上，坐着个老太太。
她就是秦婆婆。
头发全白了，用根红绳松松挽着，几缕银丝垂在脸颊旁。脸上布满皱纹，沟壑纵横，像被海浪冲刷了百年的礁石。她穿着件深蓝色的斜襟褂子，袖口磨得发亮，手里拄着根拐杖，杖头雕着只爪形的兽头，泛着包浆的光泽。
但最让人在意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浑浊的眼，白多黑少，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雾。可当沈砚走进来，那双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像雾里透出的两点寒星，精准地落在她的左手腕上。
“月牙印。”秦婆婆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木头，“钥匙命。”
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捂住手腕。她今天特意穿了长袖，把月牙胎记遮得严严实实，可秦婆婆一眼就看见了。
“坐。”秦婆婆指了指对面的小板凳，拐杖在地上顿了顿，发出“笃”的一声，震得货架上的玻璃瓶轻轻摇晃。
沈砚坐下，一股陈旧的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老人身上的草药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气。她刚想开口问关于祖母的事，秦婆婆却先开了口：“老王的手，你见了？”
沈砚点头，喉咙有些发紧：“您知道……那是什么吗？”
秦婆婆没回答，只是慢慢抬起手。她的手指枯瘦，关节粗大，指甲盖泛着青黑色，指缝里似乎嵌着永远洗不掉的泥垢。她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纸符，递了过来。
符纸很粗糙，边缘毛躁，努力奋斗的小萌新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像是用最劣质的草纸做的。上面用朱砂画着几道扭曲的爪痕，线条凌厉，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像是某种生物临死前挣扎的印记。
“避潮符。”秦婆婆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镇上出海的，都得求一张。管点用。”
沈砚迟疑地接过符纸。指尖刚触到纸边，一股灼热感猛地窜了上来，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想扔掉，可那符纸像是粘在了手上，甩都甩不掉。
更诡异的是，符面上的爪痕突然渗出了暗红色的液滴。
不是朱砂晕开的颜色，而是鲜活的、带着黏性的液滴，像刚从什么东西身上挤出来的血。液滴顺着爪痕的纹路缓缓流淌，在符纸上晕开一朵朵细小的、暗红色的花，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类似铁锈的腥气——和她在镇志里找到的那片鳞片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这……”沈砚惊得站了起来，符纸烫得她指尖发麻，“这符纸怎么会……”
秦婆婆慢慢闭上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皱纹在那张苍老的脸上挤成一团：“它认生。”
“认生？”
“认带鳞的生。”秦婆婆睁开眼，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怜悯，“你身上有它的气，它自然会醒。”她顿了顿，拐杖又在地上顿了一下，“沈沧的孙女，你不该回来的。”
“我祖母到底出了什么事？”沈砚追问，声音有些发颤，“十年前，她在老宅里遇到了什么？”
秦婆婆没回答，只是看着她手里的符纸。那暗红色的液滴还在渗出，己经浸湿了符纸的大半，眼看就要滴落在地上。“拿着吧。”秦婆婆说，“夜里睡觉，压在枕头底下。能挡一阵子。”
沈砚还想再问，秦婆婆却挥了挥手，像是累了：“走吧。该知道的，总会知道。不该知道的，问了也没用。”她重新闭上眼睛，靠在藤椅上，呼吸变得绵长，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那只老猫突然站了起来，弓着背，对着沈砚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吼，声音尖利，像爪子刮过玻璃。
沈砚攥着发烫的符纸，退出了杂货铺。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铜铃又响了一下，这次却像是一声叹息。
走出巷子，海雾又浓了些。沈砚低头看手里的符纸，暗红色的液滴己经凝固了，在纸上留下干涸的痕迹，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那股灼热感也退了，只剩下指尖残留的麻意。
她把符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秦婆婆的话在脑海里盘旋——“月牙印，钥匙命”“你身上有它的气”“不该回来的”。
这些话像一把把钥匙，似乎能打开某个尘封的秘密，可钥匙太多，她不知道该先用哪一把。
口袋里的符纸突然又微微发烫，沈砚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巷子深处的杂货铺。那扇木门紧闭着，门楣上的海马串在雾里轻轻摇晃，像一串沉默的风铃。
她总觉得，秦婆婆知道的，远比她说出来的要多。而那张渗血的符纸，不是什么护身符，更像是一个警告，或者……一个标记。
标记着她这个“月牙印”的持有者，己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海风吹过，带着浓重的腥气，沈砚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却觉得那寒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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