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专家苏芮抵达那天，林舟正在仓库核对新到的设备清单。女人穿着卡其色工装裤，马丁靴上还沾着巴黎机场的泥点，一开口却带着江南口音：“周老先生说你金缮里掺松烟墨？胆子不小。”
林舟手里的游标卡尺 “咔嗒” 掉在泡沫垫上。他早听说这位苏专家是周老先生的忘年交，专攻中西修复技术融合，却没想到是这样鲜活的模样。“苏老师，” 他捡起工具，“您要不要先休息一天？”
“先看东西。” 苏芮径首走向操作台，那里摆着件刚收来的清代竹雕笔筒，裂得像冻住的河面。她指尖抚过裂痕，忽然转头：“你用鱼鳔胶试过？” 林舟点头，这是周老先生教的古法，却总粘不牢。“加三钱蜂蜡，隔水蒸到起丝。” 苏芮说着，从随身的工具箱里翻出支银质小秤，“西方用环氧树脂快，但竹纤维会被腐蚀，老祖宗的法子得守着。”
两人蹲在操作台前调试黏合剂，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苏芮发梢跳成金斑。林舟忽然想起大学时解剖课上，也是这样专注的侧脸，只是那时对面坐的是同系的陈雪。
“林舟，发什么呆？” 苏芮敲了敲他手背。他慌忙收回思绪，却没注意到门口张姐一闪而过的身影。
下午项目组开会，张姐突然发难：“苏专家，您觉得小林坚持用古法修复，会不会拖慢项目进度？上次那个笔筒，用机器一天就能搞定。” 苏芮放下手里的茶盏：“修复不是拼速度。去年卢浮宫修《蒙娜丽莎》，光清理画布就用了三年。” 她话锋一转，“不过张姐提醒得对，我们可以搞双轨制 —— 急单用科技手段，珍品用传统工艺。”
林舟心里一暖。他原本还担心这位留洋专家会轻视传统，没想到她早己考虑周全。散会后，苏芮塞给他瓶药膏：“你胳膊上的淤青该散散了，法国药妆店买的，比红花油管用。”
周末的潘家园比往常热闹，林舟刚帮个老太太鉴定完银锁，就被人拽住胳膊。赵总一脸兴奋：“小林，我弄到批好东西！” 他把林舟拉到僻静处，打开紫檀木盒，里面是五枚锈迹斑斑的铜砝码，“这是明代漕运衙门的秤砣，一套完整的少见吧？”
林舟拿起最小的那枚，指尖触到内侧细密的刻痕：“赵总，这上面的字是后刻的。”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你看这包浆，锈色浮在表面，是用酸咬出来的假锈。” 赵总的脸瞬间垮了：“又是李三那混蛋！我跟他订了二十套，说是要送客户的。”
“别急，” 林舟忽然想起什么，“上周妙手堂收了对清代的官帽架，上面的铜活和真砝码的包浆很像，或许能仿出相似的锈色。” 正说着，身后传来清脆的笑声：“林大哥果然在这儿。”
回头见是卖拓片的女孩晓棠，她手里捧着本线装书：“我爷爷留下的《天工开物》，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善本？” 林舟翻开泛黄的纸页，闻到股淡淡的檀香 —— 这是古籍修复时常用的防虫香。他抬头时，正撞上晓棠亮晶晶的眼睛，像藏着星星。
“这书是民国影印的，但装订是古法金镶玉，值些钱。” 林舟把书递回去，忽然注意到她手腕上的银镯子，样式竟和自己奶奶的遗物很像。晓棠脸颊微红：“我家以前是开装裱店的，这镯子是祖传的。”
三人正聊着，赵总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脸色铁青：“李三说我毁他名声，要在明天的古玩交流会上跟我当众对质。” 林舟心里咯噔一下，这分明是鸿门宴。
第二天交流会设在仿古茶楼，李三带了群人堵在门口，见林舟来了就嚷嚷：“大家快来看啊，这小子仗着有周老头撑腰，就敢乱鉴定！” 林舟刚要开口，晓棠突然挤到他身前：“李老板，上周你卖给王大爷的那幅《清明上河图》，印章是用萝卜刻的吧？”
众人哄堂大笑。李三恼羞成怒，刚要推人，被赶来的苏芮拦住：“我这里有份报告，是法国国家档案馆的藏的明代砝码样本，要不要对比一下？” 她晃了晃手里的检测报告，李三的脸瞬间白了。
这场闹剧最终以李三灰溜溜离场告终。赵总拉着林舟的手：“多亏有你们！” 苏芮笑着打趣：“该谢晓棠，她那本《天工开物》里夹着李三卖假拓片的收据呢。” 林舟这才发现，晓棠悄悄把书塞给了苏芮。
暮色里，西人并肩走在胡同里。苏芮突然说：“下周有个老教堂的彩窗要修，林舟你跟我去看看？那些玻璃裂纹，用金缮补出来会像星星。” 晓棠也接话：“我爷爷有本讲玻璃修复的笔记，明天我给你送来。”
林舟看着路灯下两个女孩的身影，忽然觉得那些职场的算计、古玩界的阴沟，都抵不过此刻的温暖。他摸了摸口袋里周老先生给的那半块蜂蜡，心里踏实得很。
回到出租屋，林舟发现手机里有条未读消息，是陈雪发来的：“听说你在做文物修复？我爸单位有批老档案要整理，有空聊聊吗？” 他盯着屏幕看了半晌，终究还是回了个 “好”。
窗外的月光漫进窗台，落在那枚青铜印泥盒上。林舟忽然明白，人生就像修复古玩，总要经历些裂痕，才能在弥补的过程中，遇见那些带着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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