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陈雪约在大学附近的咖啡馆时，林舟特意穿了件熨烫平整的白衬衫。玻璃窗上的雨痕把街景晕成水彩，陈雪推门进来的瞬间，他忽然想起解剖课上她握着手术刀的样子 —— 指尖稳定得像台精密仪器。
“好久不见，林舟。” 她把档案袋放在桌上，露出腕间熟悉的银镯子，和晓棠那只竟有七分相似。林舟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陈雪己翻开泛黄的纸页：“这些是五十年代的工厂图纸，纸页都脆成酥饼了，我爸说你现在是专家。”
他小心捏起张图纸，边缘的虫蛀孔像串细密的珍珠：“这是宣纸拓印的底图，得用糨糊加桃胶做浆糊，修补时还得用竹镊子。” 话刚出口，两人同时愣住 —— 大学时做植物标本，他们也是这样配浆糊的。
陈雪低头搅动咖啡：“听说你在追一个卖拓片的女孩？” 林舟刚要解释，手机突然震动，是晓棠发来的照片：老教堂彩窗的裂纹在阳光下像蛛网，配文 “苏老师说金缮金线要顺着裂纹走，像给玻璃缝件金衣裳”。
他指尖悬在屏幕上，不知该回什么。陈雪忽然笑了：“你还是老样子，一紧张就攥笔。” 她推过来个锦盒，“我奶奶留给我的，说跟你家有点渊源。” 打开一看，是枚青玉印章，印文 “守拙” 二字，刀法竟和那枚青铜印泥盒如出一辙。
离开咖啡馆时雨下得更大了。林舟把档案袋裹在衬衫里护着，刚拐进胡同就撞见晓棠。她抱着个油纸包站在雨里，发梢滴着水：“我爷爷的笔记，苏老师说修彩窗用得上。” 油纸包里露出蓝布封皮，边角磨损处泛着温润的包浆。
“怎么不打伞？” 林舟把衬衫脱下来罩在她头上，闻到淡淡的檀香 —— 和她那本《天工开物》的味道一样。晓棠忽然指着他怀里的档案袋：“这纸是楮树皮做的，见水会散！” 两人手忙脚乱地往妙手堂跑，雨水混着笑声溅在青石板上。
周老先生正在给唐三彩补釉，见两人湿漉漉闯进来，眉头拧成疙瘩：“档案呢？” 林舟赶紧把图纸摊在晾画架上，老人用毛笔蘸着稀糊细细修补：“这是公私合营时的纺织厂图纸，当年我给厂长修过砚台。” 他忽然指着图纸角落的印章，“这‘守拙’印，是你爷爷的手笔吧？”
林舟这才看清，图纸落款处的小印，竟和陈雪给的青玉章一模一样。晓棠突然惊呼：“我家也有个同款印章！在爷爷的工具箱里！” 周老先生放下毛笔，眼神变得深邃：“你们三个的祖辈，怕是都在这纺织厂待过。”
老教堂的彩窗修复启动那天，苏芮带来个意外消息：李三最近在西处打听 “守拙” 印章的下落。林舟蹲在脚手架上给玻璃涂生漆，忽然听见底下传来争执声。张姐正拽着晓棠的胳膊：“这丫头偷了公司的修复材料！”
晓棠手里的金粉罐摔在地上，金色粉末在阳光下扬起细雾：“我只是想试试调金漆……” 苏芮突然开口：“是我让她拿的，老教堂的玫瑰窗需要更细的金粉。” 她捡起金粉罐，“张姐要是不放心，我明天补张领料单。”
张姐悻悻地走了。林舟从脚手架上跳下来，看见晓棠手背上划了道血痕，正渗进金粉里：“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掏出苏芮给的药膏，指尖触到她皮肤时，两人都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手。
深夜的妙手堂还亮着灯。周老先生用放大镜研究那三枚 “守拙” 印，忽然说：“1956 年公私合营，你爷爷把纺织厂的古董都捐给了国家，就留了这枚印。李三他爹当年是账房先生，一首惦记着这批东西。” 林舟这才明白，李三针对的不是他，是爷爷留下的那些往事。
第二天晨会，王鹏突然宣布：“总部要派审计组来，张姐说我们项目有资金问题。” 林舟看着张姐嘴角的冷笑，忽然想起昨天她鬼鬼祟祟翻苏芮的领料单。散会后，苏芮塞给他个 U 盘：“我查了张姐的采购记录，她把进口金箔换成了国产的，差价进了私人账户。”
正说着，赵总闯了进来，手里攥着张照片：“李三在黑市卖这批东西！” 照片上是堆青铜器，最显眼的是个饕餮纹鼎，鼎耳内侧隐约有 “守拙” 二字。林舟的心沉了下去 —— 这是爷爷捐赠清单上的镇馆之宝。
“他说要跟你做交易，” 赵总的声音发颤，“用这批文物换那三枚印章。” 林舟摸出手机，陈雪刚发来消息：“我爸说当年这批文物是李三他爹监守自盗，你爷爷为了保护我奶奶，把罪名揽了下来。”
窗外的阳光穿过老教堂的彩窗，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斑。林舟忽然想起苏芮说的话：“修复不只是补裂痕，是要让老东西重新说话。” 他拿起那枚青玉印章，指尖抚过冰凉的玉面，仿佛听见跨越半个世纪的叹息。
晓棠抱着爷爷的工具箱跑进来，箱子底的油纸包散开，露出本泛黄的日记。1956 年的字迹力透纸背：“今日将传家印章分赠三位老友，愿后辈守得住本心，辨得出真伪。” 日记里还夹着张老照片，三个年轻人站在纺织厂门口，胸前都别着同款银镯子。
“原来我们祖辈是朋友。” 晓棠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满了星星。林舟忽然明白，那些缠绕的情感、难解的谜团，早被祖辈用最朴素的方式系在了一起。
审计组来的那天，林舟把 U 盘交给了王鹏。张姐被带走时，恶狠狠地瞪着他：“你会后悔的！” 林舟没有说话，他正忙着和苏芮、晓棠给老教堂的彩窗描金。阳光透过金线勾勒的裂纹，在地上拼出朵完整的玫瑰。
陈雪发来最后条消息：“我要去英国读文物保护了，印章你留着。” 林舟望着窗外的雨后天晴，忽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也亮了起来。他知道，有些告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就像那些被修复的裂痕，终将在时光里绽放出新的光彩。
暮色渐浓时，周老先生拿出三盏灯笼，分别递给林舟、晓棠和刚进门的苏芮：“守拙守拙，守的是本心，拙的是贪心。” 灯笼的光晕在青石板上交融，把三个年轻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林舟握紧手里的青玉印章，忽然明白，人生这场修复工程里，最珍贵的不是完美无缺，而是那些带着温度的裂痕 —— 它们让我们在寻找的路上，总能遇见带着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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