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水塔巨大的钢铁骨架在傍晚昏沉的天光下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像一头垂死巨兽的骸骨。锈蚀的钢铁散发着浓烈的铁腥味，混杂着荒草腐败的酸气，钻入陈默的鼻腔。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塔身支撑柱，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部生疼，额角被玻璃划破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着血珠，混着尘土黏在脸上，带来刺痒和灼痛。
警笛声的余音如同恶鬼的呜咽，在空旷的荒野上空盘旋了几圈，终于不甘心地朝着错误的方向，渐渐远去、消散。死寂重新笼罩下来，只有风吹过塔身空洞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呜呜”声，以及远处铁轨偶尔传来的、沉闷的火车撞击声。
老黄头瘫坐在几步外的乱草堆里，像一滩融化的蜡油，脸色惨白如纸，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嗬嗬”声，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茫然。他手里还死死攥着那顶油腻的鸭舌帽，指关节捏得发白。
陈默没有理会他。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更沉重的现实碾得粉碎。安全屋回不去了。周队长动了真格，那两辆疯狂追击的警车就是证明。扔掉官方SIM卡的行为，彻底撕破了那层“合作”的伪装。他现在是真正的通缉犯了。
背包沉重地压在腿上，里面装着那个刚刚撬开又被重新合上的黑盒，还有剥开的油布。盒子冰凉坚硬，隔着背包布料硌着皮肉。二十万美元的交易完成了？那个鸭舌帽男人的点头就是确认？钱在哪里？如何交付？老黄头藏匿的二十箱显卡又在哪里？
无数的疑问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他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他拉开背包拉链，手伸向那个黑盒。
“别……别动！”老黄头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短促惊恐的尖叫，身体猛地往后缩了一下，惊恐地看着陈默的动作，“那……那东西……邪性！”
陈默的动作顿住，目光锐利地射向老黄头：“你知道里面是什么？”
老黄头拼命摇头，眼神躲闪：“不……不知道！那洋鬼子……就……就让老汉把东西藏这儿……说……说你会来拿……别的啥也没说！真没说！”
陈默盯着他看了几秒，老黄头眼神里的恐惧不似作伪。他不再犹豫，一把将黑盒拿了出来。冰冷的塑料外壳在昏暗中泛着幽光。他再次尝试掰动盒盖边缘——这一次，盒盖应手而开，毫无阻碍。
盒子内部，并非他预想的现金、金条或者文件。
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泛着特殊光泽的黑色硬卡纸。
卡纸下面，压着一个只有拇指大小、没有任何标识的纯黑色U盘。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没有钱！只有一张纸和一个U盘！这就是“幽灵”所谓的“二十万美元买断”？！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他强压下去，拿起那张黑色卡纸。入手触感冰凉光滑，像某种金属箔片。他展开。
卡纸上没有任何文字。
只有一幅用极其精密的银灰色线条勾勒出的、如同电路板蚀刻般的复杂图案。
图案的核心，是一个由无数微小几何体嵌套构成的、深邃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立方体。立方体周围，环绕着无数细如发丝的线条，如同神经突触般向外辐射、连接，最终汇聚向图案的右下角——那里，用极其微小的银色字体，标注着一个坐标：
N 31° 14' 15.6"
E 121° 28' 29.0"
经纬度坐标！
一个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的地理位置！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什么地方？“幽灵”让他去这里？去干什么？取钱？还是……另一个陷阱？
他迅速将坐标记在脑中，卡纸小心折好放回盒子。又拿起那个纯黑色的U盘。U盘同样冰冷，没有任何接口类型的标识，表面光滑如镜，倒映出他此刻狼狈而冰冷的脸。
信息。关键的信息一定在这个U盘里！但怎么读取？需要什么特殊的设备或软件？
巨大的疑团如同浓雾，瞬间吞没了刚刚摆脱追捕的短暂喘息。他感觉自己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向一个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未知漩涡。
“卡……卡呢？”老黄头的声音带着哭腔，哆嗦着打断了陈默的思绪，“我的卡呢？显卡呢？二十箱！全……全在这塔里啊！第三根柱子！我亲手藏的！用油布盖得好好的！怎么会没了？！”
陈默猛地抬头！老黄头的话如同冰锥刺破迷雾！他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扑向第三根支撑柱——正是他下午取出黑盒的地方！
柱子底部，下午被他拨开的杂草和藤蔓还保持着凌乱的姿态，湿泥和苔藓被抠掉了一块，露出下面冰冷潮湿的泥土。除此之外，空空如也！没有油布包裹的痕迹，没有拖拽的印痕，只有荒草在晚风中摇曳。
二十箱显卡！体积庞大的二十个纸箱！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梁骨！比周队长的追捕更令人毛骨悚然！
“不可能！不可能！”老黄头连滚爬爬地扑过来，枯瘦的手指疯狂地扒拉着柱子周围的泥土和杂草，发出绝望的嘶吼，“我明明藏在这里！用油布盖着！堆得严严实实！怎么会没了？！谁？！谁偷走了？！”
陈默没有动。他站在荒草中，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视着水塔周围。地面只有他和老黄头下午踩踏的痕迹，以及刚才仓皇逃入时留下的杂乱脚印。没有大型车辆碾压或拖拽的痕迹。没有其他人活动的迹象。
除非……显卡根本就没藏在这里！
或者……有人在他们到来之前，用一种极其高明、不留痕迹的方式，将它们转移走了！
“幽灵”！
只有他！只有那个无处不在、操控一切的“幽灵”！他给了陈默一个黑盒，里面是坐标和U盘。同时，他取走了价值更高、更关键的二十箱显卡！这根本不是什么买断交易，这是赤裸裸的掠夺！用一个充满谜题的黑箱，换走了他翻盘的本钱！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愤怒和被彻底戏弄的屈辱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陈默的心脏。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
“完了……全完了……”老黄头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双手抱着头，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显卡没了……定金……定金肯定也没了……洋鬼子肯定不认账了……我……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一丝疯狂的光芒，死死盯住陈默手中的黑盒：“盒子！那盒子！洋鬼子给你的！里面肯定有值钱的东西！对不对？！给我！给我看看！”
说着，他像一头濒死的饿狼，猛地朝陈默扑了过来！枯瘦的手指如同鹰爪，首抓向那个冰冷的黑盒！
陈默眼神一厉，身体本能地后撤半步，同时右臂猛地一抬格挡！
“砰！”
一声闷响！
陈默只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小臂上，震得骨头生疼！老黄头这垂死挣扎的一扑，力量竟然大得惊人！
“滚开！”陈默低吼一声，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老黄头抓向黑盒的手腕！触手冰凉、枯瘦，却如同铁箍般有力！
“给我！那是我的！”老黄头状若疯魔，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贪婪和绝望的疯狂，另一只手也疯狂地抓挠过来！指甲在陈默的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
两人在冰冷的水塔下、荒芜的草丛中，瞬间扭打在一起！老黄头如同回光返照，爆发出远超年龄的蛮力，嘶吼着，抓挠着，目标只有一个——陈默手中的黑盒！陈默则凭借着年轻和格斗的本能，死死护住盒子，用身体阻挡着老黄头疯狂的进攻。拳头砸在身体上的闷响，粗重的喘息，绝望的嘶吼，在空旷的荒野中显得格外刺耳。
“砰！”陈默一记沉重的肘击狠狠砸在老黄头的肩胛骨上！
“呃啊！”老黄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踉跄着后退几步，但眼中的疯狂丝毫未减，反而更加赤红！他嘶吼着，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野兽，再次埋头冲撞过来！
陈默眼中寒光一闪！不能再纠缠了！警车随时可能循迹而来！他猛地侧身，让开老黄头的冲撞路线，同时右腿如同钢鞭般闪电般扫出，狠狠踹在老黄头的膝弯处！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错位的脆响！
“啊——！！！”老黄头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猛地向前扑倒，重重砸在冰冷的泥地上！抱着扭曲变形的右腿，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陈默喘着粗气，后退几步，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的水塔铁架上。手臂和脸上火辣辣的疼，是被抓挠出的血痕。他冷冷地看着在地上痛苦翻滚哀嚎的老黄头，眼中没有丝毫怜悯。贪婪和愚蠢，终会招致毁灭。
他不再看老黄头，迅速将黑盒和U盘塞回背包。此地绝不能久留！他必须立刻离开！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老黄头刚才扑倒的地方——那堆被他身体压倒的荒草丛中，似乎露出了一角不属于泥土和植物的东西！
一张折叠的纸条！
被揉得很皱，沾着泥污，但依然能看清纸张本身的颜色——是那种看守所里粗糙的再生纸！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一步跨过去，不顾老黄头痛苦的呻吟，迅速从草丛里捡起那张纸条。
展开。上面依旧是吴那熟悉的、用极细铅笔写下的潦草字迹，但这一次，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急迫和警告：
周知你逃！全城搜捕！
勿信幽灵！显卡在他手！
坐标是饵！U盘致命！
速离水塔！往东！铁路桥下！有车！
吴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默的视网膜上！
周队长知道他逃了！全城搜捕！
显卡在“幽灵”手里！坐标是陷阱！U盘是致命诱饵！
吴在帮他！给他指出了生路！铁路桥下！有车！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他从与老黄头搏斗的燥热中彻底清醒！吴到底是谁？他怎么能如此精准地掌握自己和“幽灵”的动向？甚至知道水塔和U盘？！
“呜——呜——呜——！！！”
凄厉的警笛声！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撕裂了荒野的死寂！这一次，声音的来源无比清晰，正朝着水塔的方向疾速逼近！红蓝闪烁的光芒，己经隐约出现在远处低矮的地平线上！
追兵来了！而且不止一辆！
陈默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吴纸条上指示的方向——东方！越过一片杂草丛生的洼地，远处，一座横跨荒地的、巨大的铁路桥如同钢铁巨兽般匍匐在暮色中！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一把将纸条塞入口中嚼碎咽下，转身，不再看地上哀嚎的老黄头一眼，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铁路桥的方向，在及膝深的荒草丛中，发足狂奔！
晚风带着铁锈和尘土的气息，猛烈地灌入他张开的嘴中，如同刀割。额头的伤口在奔跑的颠簸中再次崩裂，温热的血液混着汗水流进眼睛，视野一片猩红模糊。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脚下的荒草和坑洼如同无形的绊索。
身后，警笛声如同死亡的号角，越来越近，越来越刺耳！红蓝的光芒如同地狱的火焰，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疯狂闪烁，紧紧咬住他狂奔的身影！
他能听到引擎的咆哮，能听到警察用扩音器发出的、模糊不清的吼叫！
跑！
只有跑！
向着那座巨大的、象征着最后生路的钢铁桥洞，拼尽一切力气地奔跑！
洼地的尽头就在眼前！铁路桥巨大的桥墩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深沉的阴影！桥洞下方，一片幽暗！
就在陈默即将冲入桥洞阴影的瞬间——
“站住！再跑开枪了！”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身后传来！伴随着清晰的、拉动枪栓的“咔嚓”声！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死亡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他没有停！反而爆发出最后一丝潜能，身体猛地向前鱼跃扑出！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撕裂了黄昏的寂静！
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呼啸着擦过陈默的后背，狠狠打在铁路桥冰冷的混凝土桥墩上，溅起一蓬刺眼的火星和碎石！
陈默的身体重重砸进桥洞下方松软的沙土地里！尘土飞扬！
几乎同时！
吱嘎——！！！
一声刺耳到极致的急刹车！
一辆破旧得看不出本来颜色、沾满厚厚泥浆的皮卡车，如同从地狱里冲出的幽灵战车，猛地从桥洞另一端更深邃的阴影里蹿了出来！一个急甩尾，车身横停，粗暴地挡住了桥洞的入口！溅起的泥浆如同雨点般泼洒在陈默身上！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个戴着黑色头套、只露出两只冰冷眼睛的男人对着陈默嘶吼：
“上车！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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