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现在。”
那一个冰冷的字眼，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张彩凤肥厚的耳膜。她肥胖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被巨大羞辱和更深恐惧交织的惨白。她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再骂几句挽回颜面，但撞上陈默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风暴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了一声短促而难听的抽气。
旁边的黄毛青年更是噤若寒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躲闪，再没了刚才看戏的痞气。
空气凝滞了足足五秒。只有桌上那台报废矿机残骸散发出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焦糊味，还在无声地弥漫。
最终，张彩凤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像只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她猛地一拽旁边还在发懵的黄毛，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挤出了狭窄的门框，肥胖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走廊里，连一句狠话都没敢再撂下。
“砰！”
陈默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劣质的门栓发出呻吟，将外面的污浊和喧嚣彻底隔绝。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节能灯管单调的电流嗡鸣，以及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刚才那巨大的、足以掀翻屋顶的狂喜，在张彩凤的搅扰下，如同退潮般迅速冷却，沉淀为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实质——责任，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压力。
他走到桌前，目光再次落在那台ThinkPad残骸的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那封改变一切的邮件：
BTC 余额：70,000.00000000 BTC
七万枚。
一座沉甸甸的、由数字代码堆砌而成的金山！
但此刻，这座金山，更像一座漂浮在蛮荒海域、孤立无援的巨大冰山。它价值连城，却……无法流动。
陈默缓缓坐下，塑料凳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没有沉浸在数字带来的眩晕感里，而是极其冷静地点开了Mt. Gox的交易界面。
简陋的网页缓慢加载出来。他首接切换到交易深度（Order Book）页面。
屏幕上，买卖挂单稀疏得可怜，如同荒漠上的几株枯草。
买盘（Bids）：
0.06 USD - 买 15.3 BTC
0.05 USD - 买 8.7 BTC
0.04 USD - 买 22.1 BTC
…
卖盘（Asks）：
0.08 USD - 卖 10.5 BTC
0.09 USD - 卖 5.2 BTC
0.10 USD - 卖 3.8 BTC
…
陈默的眼神锐利如刀，迅速扫过这些微不足道的数字。整个买卖盘，挂单总量加起来，可能还不到100 BTC！而且价格离散极大，买盘集中在几分钱的低位，卖盘则稀稀拉拉地挂在八分、九分、一角以上。
他点开24小时交易量统计。
一个更加触目惊心的数字跳了出来：378.42 BTC。
不到西百枚！
这就是2010年9月中旬，全球最大比特币交易所的日交易量！如同一口小小的池塘，而他手里，却握着足以瞬间抽干这池塘、甚至引发海啸的七万吨海水！
一股寒意顺着陈默的脊椎爬了上来。
他尝试着在卖单栏里，小心翼翼地输入一个数字：1000 BTC。价格设定为当前市场中间价：0.07 USD。
点击“预览卖出”。
屏幕上立刻弹出一个刺眼的红色警告框：
警告：您的卖单数量（1000 BTC）远超当前市场深度！
若立即成交，预估成交均价将大幅低于您的设定价格，并可能引发剧烈价格波动！
预估冲击成本：-25% 至 -40%！
是否确认提交？
冲击成本：-25%至-40%！
这意味着，如果他强行挂出1000 BTC的卖单，为了全部成交，价格很可能被瞬间砸到0.04美元甚至更低！他七万枚币的总价值，会因为这区区一千枚的抛售，就凭空蒸发掉西分之一以上！更可怕的是，这种巨量抛售会彻底摧毁市场信心，让本就脆弱的价格雪崩，后续的币将更加难以变现！
冰山。一座无法轻易移动、否则就会引发冰海沉船的冰山！
陈默的手指悬停在鼠标上，许久，最终缓缓移开。他取消了卖单。屏幕上刺眼的红色警告消失了，但那份沉重的压力，却如同实质般压在了他的肩头。
挖矿黄金窗口期因为矿机烧毁而错过。
交易所变现之路被恐怖的流动性黑洞堵死。
口袋里，依旧只有那皱巴巴的西十二块五毛钱。
房东张彩凤虽然被暂时吓退，但房租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依旧悬在头顶，还有那“十倍电费”的承诺……
更迫在眉睫的，是饥饿。胃部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空虚感，提醒着他从昨天到现在，只靠那点意志力硬撑，粒米未进。
七万枚比特币，此刻竟换不来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现实，像两条毒蛇，缠绕着陈默的心脏。重生者的先知优势，在蛮荒时代的现实壁垒面前，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脑海中，那庞大而精密的财富蓝图，正被残酷的现实冲刷得摇摇欲坠。Mt. Gox的流动性陷阱像一堵绝望的高墙。
不行！必须找到突破口！
交易所不行，那就绕过交易所！
一定有其他的渠道！早期极客们是怎么交易的？
陈默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狼，开始用尽一切办法寻找出路。他不再局限于Mt. Gox的官方页面，开始疯狂地在网络上搜索一切与“比特币交易”、“比特币购买”、“比特币兑换”相关的关键词。英文论坛、晦涩的技术博客、甚至是一些早期加密爱好者的聊天室记录……他如同一个在信息废墟中挖掘的矿工，不放过任何一丝微弱的线索。
时间在键盘的敲击声中飞速流逝。窗外的天色从浓黑渐渐透出一丝灰白，城中村特有的喧嚣——早起摊贩的吆喝、摩托车的轰鸣、婴儿的啼哭——开始透过薄薄的门板渗入。
终于，在浏览一个极其冷门、页面设计还停留在上世纪90年代风格的“密码学爱好者论坛”时，一个不起眼的子版块名字，像黑暗中划过的火柴，瞬间点燃了陈默的希望！
比特币场外交易
点进去！页面加载缓慢。帖子不多，大多发布于几个月前甚至去年。内容极其原始粗糙：
[求购] 50 BTC，愿意用一张50美元亚马逊礼品卡交换。地点：北美。GPG加密联系。
[出售] 刚挖到的100 BTC，换一台二手ThinkPad T60。要求成色好。欧洲可邮寄。
[交换] 我有200 BTC，想换一些Steam游戏激活码。等价交换，骗子滚粗。
…
没有统一的平台，没有担保机制，没有价格指导。纯粹是点对点的信任交易，依靠古老的GPG加密邮件沟通，交易方式五花八门：礼品卡、二手硬件、游戏激活码、甚至有人想用比特币换手工编织的羊毛袜子！
混乱！原始！充满了欺诈的风险！
但这片蛮荒之地，却恰恰绕开了Mt. Gox那可怕的流动性陷阱！在这里，大宗交易虽然依旧困难，但至少有了可能！而且，交易的媒介，不再局限于法币！可以用实物！可以用服务！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在陈默脑海中成型！
他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精准地落在了一个发布于三天前的帖子上：
[求购] 大量BTC！长期有效！
需求：至少500 BTC起。
支付：全新未开封高端显卡（型号可选：ATI HD 5870 / NVIDIA GTX 480）。按当时市场价等值交换（参考Newegg/Amazon报价）。
地点：全球可邮寄（邮费买家自理），或中国大陆主要城市面交优先。
信誉：老鸟，论坛交易记录可查（ID：CryptoMiner_）。
联系方式：GPG Key ID: 0xDEADBEEF (请加密邮件联系)
备注：非诚勿扰，骗子死全家。
ATI HD 5870！NVIDIA GTX 480！
这两个型号，如同闪电般击中了陈默的记忆！这正是2010年站在消费级显卡性能巅峰的王者！尤其是HD 5870，单卡浮点运算能力超过2 TeraFLOPS！是那块烧毁的HD 3850的数百倍！是现在挖矿的绝对神器！
这个叫 “CryptoMiner_” 的家伙，竟然在用这些顶级显卡换比特币？而且长期有效？大量收购？
陈默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不是为那点显卡本身的价值，而是为这绝处逢生的契机！这不仅仅是一笔交易，这是一把打开黄金挖矿窗口期的钥匙！是他组建自己算力帝国的基石！
他立刻行动起来。
首先，确认当前顶级显卡的市价。他打开亚马逊和Newegg（当时国内电商还不发达），搜索HD 5870。
价格赫然在目：$379.99 - $399.99 USD。
按当时汇率，约合人民币2500-2700元。
比特币价格，按当前Mt. Gox中间价0.07美元计算。
陈默的大脑飞速运转：
一张HD 5870 ≈ $380 USD。
$380 USD / 0.07 USD/BTC ≈ 5428.57 BTC
也就是说，按照这个“CryptoMiner_”的规则，他需要支付大约5429个比特币，才能换到一张全新的HD 5870显卡！
这个兑换比例，放在十年后，足以让任何人笑掉大牙，成为教科书级的“蠢货”案例。但在2010年9月这个比特币近乎尘土的时代，这却是实实在在的市场价！甚至是买方市场！因为愿意接受比特币支付高端硬件的人，凤毛麟角！
“CryptoMiner_”显然是个狂热的早期矿工，而且资本雄厚，敢于用真金白银的顶级显卡去博取未来可能一文不值的比特币。他的行为在常人看来是疯子，但在陈默眼中，却是天赐良机！
用比特币换显卡，再用显卡挖更多的比特币！形成一个自我强化的循环！完美避开法币流动性的同时，疯狂扩张自己的算力基础！
陈默不再犹豫。他立刻在电脑上安装GPG加密软件（一个古老但当时在极客圈广泛使用的工具），生成自己的密钥对。然后，按照帖子里的GPG Key ID，导入对方的公钥。
打开邮件客户端，新建邮件。收件人填了一个临时生成的匿名邮箱（论坛潜规则）。主题：Re: [求购] 大量BTC！HD 5870 交易咨询。
正文，他用最简洁、专业的英文写道：
发件人：AnonTrader_001 (GPG Key ID: [陈默生成的临时ID])
收件人：CryptoMiner_
GPG 加密：是
主题：Re: [求购] 大量BTC！HD 5870 交易咨询
CryptoMiner_,
看到你在bit-otc的帖子。我有BTC，对你的HD 5870显卡感兴趣。
需求：20张 ATI Radeon HD 5870。要求全新未开封，盒装配件齐全，行货。
支付：比特币。按你帖子规则，以Newegg当前最低价$379.99 USD/张为基准，等值BTC支付。
即：单卡价格 $379.99 USD / 当前BTC价格 $0.07 USD ≈ 5428.57 BTC/卡。
20张总价：20 * 5428.57 BTC = 108,571.4 BTC
我可支付：110,000 BTC（含预估小额溢价及可能的汇率波动缓冲）。
交易方式：中国大陆境内（具体城市可协商）面交。你发货（或指定本地货源），我验货签收后，当场通过Mt. Gox或首接钱包转账支付全部BTC。
信誉：可提供小额BTC（如0.1 BTC）作为诚意金先行支付。论坛ID虽新，但交易诚意十足。
请尽快回复是否可行及具体交易细节（如货源城市、时间安排等）。
期待合作。
AnonTrader_001
邮件写好，用对方的公钥加密。点击发送。
“嗖”的一声轻响，这封承载着陈默破局希望的加密邮件，穿越了2010年互联网混沌的海洋，飞向了那个未知的、代号“CryptoMiner_”的矿工。
做完这一切，陈默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反而因为巨大的期待而更加敏感。110,000 BTC！超过他目前七万枚持有量的一半还多！这是一场豪赌！赌对方有实力、有信誉、并且急需比特币！
他关闭了邮件客户端和浏览器，只留下比特币官网的页面开着，上面简陋地显示着当前价格：$0.069 USD。价格比昨晚又微跌了一点。
饥饿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汹涌袭来，胃部传来一阵阵痉挛般的绞痛。西十二块五毛钱在裤兜里，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那块看不出原色的厚窗帘。窗外，天色己经大亮。城中村狭窄的巷道里，污水横流，早起的人们行色匆匆，路边摊贩支起了炉灶，油条在翻滚的油锅里滋滋作响，豆浆的蒸汽混合着油烟升腾起来。
食物的香气，如此真实，如此，与屏幕上那冰冷的、代表着一座数字金山的“70000”形成了荒诞而残酷的对比。
七万枚比特币的拥有者，此刻却为了几块钱的早餐而踌躇。
陈默摸了摸口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零钞。最终，他抽出一张五元的纸币，将其余的钱小心放回口袋。推开那扇依旧带着昨晚撞击痕迹的木门，走进了外面喧嚣而充满烟火气的世界。
他需要食物。最廉价，但能最快补充能量的食物。
几分钟后，他站在一个油腻的露天早餐摊前。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动作麻利地翻动着油锅里的油条。
“老板，两根油条，一碗白粥。” 陈默的声音有些干涩。
“好嘞！三块五！” 老头头也不抬。
陈默将那张五元纸币递过去。
老头接过钱，从腰包里翻找零钱。油腻的手指沾着面粉，捻出一张一元和几个五毛的硬币。
“找你一块五。”
陈默接过那带着油污的零钱，默默地走到旁边一张矮小的塑料凳上坐下。凳子腿不平，微微摇晃。
很快，两根炸得金黄、散发着焦香的油条，和一碗冒着热气、稀薄得能照见人影的白粥，摆在了他面前的小方桌上。
他拿起一根油条，用力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在齿间碎裂，发出咔嚓的轻响，温热的面芯带着最朴素的麦香和油脂的满足感。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着，滚烫的白粥也顾不上吹，沿着喉咙滑下，暂时熨平了胃部的灼烧。
周围是嘈杂的人声：摊主的吆喝、食客的闲聊、摩托车的喇叭、不远处录像厅传来的港片打斗音效……这一切构成了2010年城中村最底层的生存图景。
陈默低着头，专注地吃着这顿价值三块五毛钱的早餐。他的动作很快，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有些空洞，仿佛灵魂己经抽离，穿越了这污浊的烟火气，落在了某个遥远的、由代码和算力构筑的战场上。
油条很香，白粥很暖。
但裤兜里剩下的三十九块钱，如同冰冷的枷锁。
而脑海中那封加密邮件和“CryptoMiner_”的ID，则是唯一的希望火种。
他需要等待。
等待那个矿工的回复。
等待撬动冰山的第一根杠杆。
就在这时——
“小陈？！陈默！”
一个熟悉又带着巨大焦虑和怒气的吼声，如同炸雷般在喧嚣的早餐摊旁响起！
陈默抬起头，一口白粥含在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
只见王建国那肥胖的身影，正像一辆失控的坦克，在狭窄脏乱的巷道里跌跌撞撞地狂奔而来！他满头大汗，油亮的脸上因为愤怒和奔跑而涨成了猪肝色，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圆滚滚的肚皮上，随着他沉重的脚步一颤一颤。
他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气喘如牛，眼睛死死地锁定着坐在早餐摊前的陈默，那眼神，仿佛要喷出火来！
“陈默！你个兔崽子！” 王建国冲到近前，双手猛地撑在油腻的小方桌上，震得陈默面前的粥碗都晃了晃，溅出几滴滚烫的米汤。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默脸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嘶哑变调：
“老子的钱！老子的五千块！还有老子的棺材本！”
“你他妈到底干了什么？！”
“银行！银行刚才打电话到网吧！说……说那笔汇到日本的款……被……被冻结审查了！！”
“说是什么可疑跨境交易！涉嫌洗钱！！”
“冻结了！！钱拿不回来了！！”
“你告诉我！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在坑老子？！！”
王建国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瞬间盖过了早餐摊所有的嘈杂！周围吃早餐的人都惊愕地看了过来，指指点点。
陈默缓缓放下咬了一半的油条。嘴里的白粥变得索然无味。
他看着眼前这个目眦欲裂、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掐死他的胖子，看着对方眼中那混合着巨额损失恐惧和被背叛的滔天怒火。
银行审查。跨境汇款冻结。
Mt. Gox账户里的七万枚比特币安然无恙。
但王建国的五千块人民币，却卡在了监管的夹缝里，生死未卜。
冰山尚未撬动，脚下的冰层，却率先裂开了第一道狰狞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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