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冰冷的滴滴声和林妙妙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
那个装着“卖身契”般条款的牛皮纸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静静躺在她的腿上，烫得她灵魂都在蜷缩。
屈辱感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防线。
他调查她，把她卑微的过去和狼狈的现状摊开在阳光下审视，然后像评估一件商品一样，开出价码。
每月十万？
两百万？
这些数字在她贫瘠的世界里如同天方夜谭，此刻却像最恶毒的嘲讽，将她仅剩的自尊碾得粉碎。
“纯粹的商业合作…”
“互惠互利…”
顾珩那毫无感情、如同宣读法律条文般的声音，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响。
她算什么？
一个用钱就能买来扮演妻子的演员？
一个用来应付他家族麻烦的道具？
她林妙妙，在顾珩眼里，和路边的石头、货架上的商品，又有什么区别？
就因为她是孤儿，她离过婚，她穷？
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雪白的被单上，迅速洇开深色的痕迹。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因为强烈的情绪而无法控制地颤抖。
她把那个冰冷的文件袋狠狠摔在床边的小柜上，仿佛要甩掉沾上的瘟疫。
就在这时，被她紧攥在手里的旧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屏幕顽强地亮起，映出房东那条措辞强硬的短信：
【房东张】
林小姐！
最后通知！
今天下午五点前，房租2500+滞纳金300=2800元必须到账！
否则立刻换锁清房！
你那些破烂自己看着办！
别怪我无情！
几乎是同时，手机又弹出一条红柿子小说网编辑的催稿消息：
【责编桃子】
喵喵！新章节数据暴跌！
读者都在骂水！
再断更下去，下月全勤和推荐位全泡汤！
月底喝西北风吗？！
速更！
最后一点支撑她的力气似乎也被抽空了。
她颓然地靠在床头，闭上眼，任由绝望的黑暗将自己吞噬。
下午五点…2800块…
她卡里那可怜的732.86元，连零头都不够！
编辑的警告更是雪上加霜，下个月的收入也岌岌可危。
被扫地出门？
流落街头？
写作事业崩溃？
这些画面无比清晰地在她眼前闪过，带着刺骨的寒意。
尊严？
在生存面前，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值几个钱？
“妙妙！”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卷了进来。
赵小棠穿着宽松的工装背心，露出紧实的手臂线条，短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熬夜的痕迹和浓浓的担忧。
她一眼就看到了林妙妙苍白脸上未干的泪痕和床边那个刺眼的牛皮纸袋。
“怎么回事？吓死我了！接到医院电话说你晕倒磕到头！”
赵小棠冲到床边，一把抓住林妙妙冰凉的手，
“还疼不疼？医生怎么说？怎么转到这VIP单间了？谁付的钱？”
她连珠炮似地发问，目光扫过病房的奢华环境，眉头紧紧皱起。
林妙妙看到唯一的亲人，积压的委屈和恐惧再也忍不住，扑进赵小棠怀里，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嚎啕大哭：
“小棠…我…我完了…”
赵小棠被她哭得心都揪起来了，一边拍着她的背安抚，一边敏锐地抓起了那个牛皮纸袋：
“这是什么？”
她抽出里面的文件，快速浏览起来。
只看了几行，赵小棠的脸色就彻底变了。
越往下看，她那双总是带着爽朗笑意的眼睛就瞪得越大，里面燃烧起熊熊的怒火。
当她看到“契约婚姻”、“每月十万”、“两百万酬劳”、“安分守己”
这些字眼时，整个人像被点燃的炸药桶，猛地站起来，将文件狠狠摔在地上！
“顾珩？！是那个接诊的狗屁医生？！
他妈的！他把你当什么了？！”
赵小棠的怒吼在安静的病房里炸开，震得空气都在嗡嗡作响。
她气得在床边来回踱步，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有几个臭钱了不起？！这种有钱人的把戏我见多了！
拿钱买人，玩腻了就扔！妙妙，你绝对不能答应！这是火坑！是侮辱！”
她冲到林妙妙面前，双手用力抓住她的肩膀，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却带着哽咽的颤抖：
“妙妙，你看着我！我们从小在福利院什么苦没吃过？
捡过垃圾，睡过桥洞，被欺负被人看不起，可我们骨头是硬的！
现在日子是难，房租交不上，稿费也不多，可那又怎么样？
我健身工作室再小也能养活你！
我们挤一张床！吃一个月泡面又饿不死！
你不能为了钱把自己卖了！不能啊！”
赵小棠的话，像滚烫的烙铁，烫在林妙妙心上。
是啊，尊严无价。
她们是野草，风吹雨打也要挺首腰杆活下去。
她看着小棠通红的眼眶，感受着她手上传来的、带着薄茧却无比坚定的力量，那股属于孤儿院养成的、被生活磨砺出的倔强，似乎在心底微弱地复苏。
“可是…小棠…”
林妙妙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尽的迷茫和恐惧，
“下午五点…2800块…房东要换锁…
编辑说再断更就没收入了…我…我卡里只有七百多…”
现实的冰冷数字，像沉重的枷锁，瞬间又压垮了那点刚刚冒头的倔强。
她颤抖着拿起手机，解锁屏幕，那刺眼的￥732.86余额，清晰地暴露在赵小棠眼前。
赵小棠看着那串红色的数字，看着闺蜜眼中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恐惧，她抓着林妙妙肩膀的手，力道慢慢松了。
她不是不懂现实的残酷。
她也经历过交不起房租被房东指着鼻子骂的窘迫，知道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恐慌。
她可以陪着妙妙吃苦，但看着妙妙眼中那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对未来的巨大恐惧，她满腔的愤怒和劝诫，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下去，只剩下无边的心疼和无力。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林妙妙压抑的啜泣声，和赵小棠沉重的呼吸声。
尊严是脊梁，但生存，是活着的基石。
当基石被彻底抽空，脊梁还能挺首多久？
林妙妙的目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向了地上那份被赵小棠摔散的“契约”。
那冰冷的纸张，此刻却仿佛散发着一种致命的、能将她从窒息深渊中拉出来的微光。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疯狂叫嚣：
签了它，房租、债务、下个月的生活费…
所有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巨石，都会瞬间消失。
她可以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可以不用再为明天的面包发愁…
另一个声音，属于那个曾经骄傲、哪怕贫穷也要干干净净活着的林妙妙，在微弱地哭泣：
不要…
那是灵魂的出卖…
是把自己变成明码标价的商品…
泪水模糊了视线，地上那份契约的条款在泪光中扭曲、变形。
下午五点的期限，像一个巨大的倒计时牌，悬在她的头顶，滴答作响，每一声都敲打在她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生存？
还是尊严？
这从来就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场对灵魂的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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