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林妙妙的目光死死钉在地上那份散落的契约上，赵小棠紧握着她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却也传递着无法分担的重压。
窗外，城市的喧嚣被厚厚的玻璃隔绝，只剩下墙上挂钟指针移动时发出的、催命般的“咔哒”声。
下午三点。
距离房东的最后通牒，只剩两个小时。
那冰冷的“2800元”和卡里刺眼的“732.86”，像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林妙妙的心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编辑催稿的消息又闪了一下，像最后的鞭子抽打在她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尊严？
赵小棠说的对，那是她们在福利院摸爬滚打、被人踩进泥里也要咬牙护住的东西。
可是此刻，当生存的基石被彻底抽空，当流落街头、写作生涯中断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淹没头顶，那点骄傲的脊梁，终究在现实的铁锤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泪水早己流干，眼眶红肿，只剩下一种被抽空了灵魂的空洞和麻木。
她看着赵小棠，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小棠…我…没有别的路了…”
赵小棠的眼眶瞬间红了，抓着她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嵌进妙妙的皮肤里。
她想吼，想骂，想把这个荒谬的契约撕得粉碎！
可看着妙妙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和认命，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无力的悲凉。
她比谁都清楚现实的残酷，比谁都明白，有时候，活着本身，就是最大的奢侈和挣扎。
她最终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把妙妙冰凉的手紧紧捂在自己温热的掌心，声音哽咽：
“…别怕。无论你做什么选择，姐…都在。”
林妙妙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那空气冰冷得刺肺。
她挣脱开赵小棠的手，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弯下腰，颤抖的手指，一根一根，捡起地上那几页冰冷的纸。
纸张的边缘划过指尖，留下细微的刺痛。
她拿起床头柜上护士留下的一支廉价塑料圆珠笔。
笔杆冰冷，硌着她的手心。
她翻开契约的最后一页，乙方签名处一片空白，像一张等待吞噬灵魂的巨口。
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微微颤抖。
她仿佛能听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冰冷的眩晕感。
签下这个名字，她就亲手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明码标价的商品，一个用一年自由和尊严换取生存的…玩偶。
“咔哒…”
时钟无情地又走了一格。
下午三点十分。
房东那张刻薄的脸和咆哮仿佛就在眼前。
银行卡余额的红色数字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林妙妙猛地咬住下唇，用尽全力，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
手腕猛地用力，那支廉价的圆珠笔尖狠狠地划过光滑的纸面，发出沙哑的摩擦声。
三个字——
林妙妙——
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带着巨大不甘和屈辱的笔迹，烙印在了契约的乙方签名处。
最后一笔落下，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被赵小棠眼疾手快地扶住。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顾珩去而复返。
他依旧穿着那身挺括的深灰色衬衫，身形挺拔，神情淡漠，仿佛只是处理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公事。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林妙妙手中那份签好名字的契约上，又扫过她苍白如纸、失魂落魄的脸，以及旁边赵小棠充满敌意和愤怒的眼神。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没有达成目的的愉悦，也没有丝毫怜悯。
他步履从容地走到床边，动作流畅地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薄薄的黑色皮质卡夹，打开。
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虚伪的客套。
两根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卡夹里随意地拈出一张纯白色的银行卡。
卡面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有一个简洁的银行Logo和一个凸印的卡号，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
他将那张卡，轻轻地放在了林妙妙手边——就放在那份刚刚签下她灵魂的契约之上。
动作随意得如同放下一张名片。
“第一个月生活费。”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目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属于上位者的审视，落在林妙妙空洞的眼睛上，“密码是你身份证后六位。”
林妙妙的目光僵硬地移到那张纯白的卡片上。
十万块。
轻飘飘的一张卡，却像一块千斤巨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这就是她的“卖身钱”。
她下意识地想缩回手，仿佛那张卡会烫伤她。
顾珩仿佛没有看到她的抗拒，目光转向赵小棠，带着一种疏离的礼貌，微微颔首：
“赵小姐。”
随即，他的视线重新锁定林妙妙，声音清晰、冷静，如同在宣读一份不容更改的规章制度：
“规则需要重申：”
“第一，分房睡。主卧是我的空间，次卧归你。
未经允许，不得进入对方私人领域。”
“第二，互不干涉。我的工作、社交、过往，你无权过问。
同理，你的写作、交友，只要不损害顾太太的身份声誉，我亦不会干涉。”
“第三，保持距离。
契约期间，禁止产生任何超出合作关系的私人情感。”
“最后，记住你的身份——契约顾太太。
扮演好它，安分守己。”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金属，一字一句敲打在寂静的病房里，也敲打在林妙妙早己千疮百孔的心上。
分房睡，互不干涉，禁止情感…
这些冰冷的条款，像一道道无形的栅栏，将她牢牢框定在一个名为“顾太太”的精致牢笼里，提醒着她这场交易的本质。
“出院手续己办好。明天上午十点，司机会在楼下接你。”
顾珩最后交代了一句，仿佛在安排一件物品的搬运。
他没有再看林妙妙一眼，也没有理会赵小棠几乎要喷火的目光，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病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门轻轻合拢。
病房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林妙妙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张纯白色的银行卡，和旁边那份签着她名字、如同卖身契般的契约。
十万块。
第一个月生活费。
自由，尊严，连同她摇摇欲坠的灵魂，在这一刻，被明码标价，亲手典当。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触碰那张冰冷的卡片。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窒息感，瞬间淹没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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