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碎裂的狼藉被管家迅速而无声地清理干净，昂贵的地毯恢复了光洁，仿佛那场小小的灾难从未发生。
但空气中弥漫的尴尬和冰冷，却如同无形的寒霜，久久不散。
林妙妙僵硬地坐在红木椅上，指尖残留的冰凉感提醒着她刚才的失态，更提醒着顾珩那句冰冷解围的本质——
她只是一个需要被“妥善处理”的道具。
精致的菜肴被一道道无声地端上桌。
水晶灯的光辉落在剔透的骨瓷餐具和色香味俱全的珍馐上，每一道都如同艺术品。
然而，林妙妙却食不知味。
面前那碗炖得金黄透亮的佛跳墙，散发着的香气，她却只感到胃里沉甸甸的，像塞满了冰冷的石头。
顾振庭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声音沉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话题却首接转向了顾珩：
“阿珩，南城那个生物科技产业园的并购案，风险评估报告我看过了。
对方开价还是虚高，核心技术壁垒也没有他们宣称的那么坚固。
你怎么看？”
顾珩放下银箸，用餐巾优雅地拭了拭嘴角，动作一丝不苟。
他的神情专注而冷静，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影响过他分毫。
“父亲说的是。”
他的声音清晰平稳，如同在手术台上分析病例，
“溢价部分主要集中在未来五年的市场预期估值上，水分很大。
核心技术方面，我己经让温意然联系了MIT的团队进行独立评估，下周会有初步反馈。
我的建议是，压价三成，或者要求对方提供更详实的技术披露和专利担保。”
“三成？”
顾振庭沉吟片刻，锐利的目光中透出一丝赞许，
“有把握吗？
苏家那边似乎对这个项目也很感兴趣。”
“苏家？”
顾珩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语气依旧平淡，
“他们的资金链最近有压力，跟进的可能性不大。
即便跟进，我们手中的筹码也足够。”
林妙妙低着头，努力切割着盘子里一块看似鲜嫩多汁的雪花牛肉。
顾珩和父亲谈论的数字——
“溢价”、
“压价三成”、
“资金链”、
“几个亿的并购案”——
如同天书般砸进她的耳朵。
每一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形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她感觉自己像个误入高等数学课堂的小学生，茫然无措，格格不入。
她小心翼翼地咀嚼着，味蕾却仿佛失去了功能，只尝到了满嘴的苦涩和自卑。
周雅琴优雅地用汤匙舀起一小勺晶莹的燕窝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安静得几乎透明的林妙妙，又落回顾珩身上。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声音温婉地插话道：
“说起苏家，振庭，你听说了吗？
晴丫头最近回国了。
前天还特意打电话来问候我，说在国外这些年，还是惦记着家里的味道。”
“晴丫头”
三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妙妙的心湖里激起千层巨浪！
苏晴！
顾珩的前妻！
那个资料里明艳动人、出身豪门的女人！
她回来了？！
林妙妙握着刀叉的手猛地一僵，锋利的刀刃在骨瓷盘子上刮擦出极其轻微却又无比刺耳的一声“滋啦——”。
她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下意识地抬眼，飞快地瞥向顾珩。
顾珩正端起手边的清酒小盏，听到母亲的话，他执盏的手指似乎停顿了微不可察的零点一秒。
他垂着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眸中可能掠过的任何情绪。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将盏中清冽的酒液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
“是吗？
母亲若是想念她的手艺，改日请她来家里做给您吃便是。”
他答得滴水不漏，将话题轻巧地引向“手艺”，避开了关于“苏晴”本人的任何情感倾向。
然而，他刻意回避的态度和那瞬间的细微停顿，落在林妙妙眼中，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得她心头发慌。
他…在意吗？
他是不是也觉得，只有苏晴那样的名媛，才配得上顾家的餐桌，配得上他顾珩？
周雅琴似乎很满意儿子的反应，或者说，很满意自己抛出的这颗石子引起的涟漪。
她优雅地笑了笑，目光意有所指地再次掠过脸色愈发苍白的林妙妙，轻轻放下汤匙：
“晴丫头那孩子，就是嘴甜，懂得心疼人。
不像现在有些年轻人，毛毛躁躁的，连个杯子都端不稳。”
最后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林妙妙的脸颊瞬间烧得通红，刚刚被顾珩“解围”下去的羞耻感再次汹涌地席卷上来，比之前更甚。
她恨不得立刻钻到桌子底下去。
她知道，周雅琴这话，就是明晃晃地说给她听的！
在顾珩的前妻苏晴的“嘴甜”、“心疼人”的对比下，她林妙妙就是个上不得台面、连杯子都端不稳的“毛毛躁躁”的蠢货！
她死死地低着头，几乎要把脸埋进盘子里。
盘子里那块被切割得不成样子的雪花牛肉，像极了她此刻被碾碎的自尊心。
她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充满了审视、嘲讽和轻蔑。
巨大的压迫感和自卑感让她几乎窒息。
她像个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不，连丑小鸭都不如，她只是一只误入华美殿堂的灰扑扑的麻雀，每一根羽毛都写着“不合时宜”。
这顿奢华的家宴，对林妙妙而言，成了一场漫长的、无声的酷刑。
顾珩和他父亲谈论着她无法企及的庞大商业帝国；
周雅琴优雅地品着珍馐，言语间却暗藏机锋，不动声色地将她与苏晴对比，将她贬低到尘埃里；
而她，只能像个局外人，或者说，一个被摆放在错误位置的展品，沉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年般漫长。
林妙妙如坐针毡，度秒如年。
首到最后一道精致的甜品被撤下，顾振庭淡淡说了句“散了吧”，她才如同听到特赦令般，暗暗松了口气，指尖因为用力攥着餐巾而微微发白。
离开顾家老宅，坐进那辆隔绝外界的宾利车后座。
顾珩依旧沉默，闭目养神，仿佛刚才在老宅的一切都只是例行公事。
林妙妙蜷缩在另一侧，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繁华夜景，巨大的落地窗映出她苍白而失魂落魄的脸。
格格不入。
这西个字，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上。
在这个属于顾珩的世界里，她永远都是一个局外人，一个被金钱买来、用来应付麻烦的、蹩脚的演员。
而那个名字——
苏晴——
如同一片巨大的阴影，悄然笼罩在她本就晦暗无光的未来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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