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东南角的哨塔上，那支兀自震颤的漆黑骨箭，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楔入了灰岩部落紧绷的神经。示警的号角与梆子声在夜色中疯狂撕扯，将短暂的安宁彻底粉碎。
山熊庞大的身躯堵在豁口处，青铜巨斧在跳跃的火光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他胸腔剧烈起伏，如同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箭矢射来的那片浓墨般的黑暗，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低吼：“蛇崽子！藏头露尾！滚出来！！” 吼声在空旷的夜色中回荡，却只换来死一般的沉寂和风吹枯草的沙沙声，更添几分诡谲。
夜枭如同鬼魅般从哨塔滑下，脸色在火把明灭中显得异常冷峻。他迅速检查了钉在原木上的箭矢：通体漆黑，箭杆粗粝，箭镞是某种大型猛兽的獠牙磨制，带着锯齿状的边缘，尖端凝固着暗褐色的污渍。最刺眼的，是箭杆上那扭曲狰狞、用暗红颜料涂抹的蛇形图腾，颜料腥甜刺鼻，绝非寻常染料。“是蛇部落的‘夜鸦箭’，”夜枭的声音如同冰棱摩擦，“用腐血浸泡，箭镞带毒，中者伤口溃烂难愈。射箭的是他们的夜袭斥候，至少两人，一明一暗。”
他指向黑暗中箭矢射来的大致方位，又快速扫视堡垒周围的地形：“他们不会强攻，这是在试探我们的警戒和反应！所有人，熄灭外围不必要的火把！弓箭手上墙，听我号令！巡逻队三人一组，背靠背，沿墙根移动，注意脚下和头顶！”他的命令清晰、冰冷，迅速将族人从最初的惊惶中拉回战斗状态。男人们咬着牙，压下怒火，按照指令快速行动起来。火光范围收缩，堡垒外围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围墙和哨塔上警惕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
豁口处，山熊依旧如同一尊愤怒的石像，但暴戾的冲动在夜枭的分析下被强行压制。他死死攥着斧柄，指节发白，目光却不再盲目扫视，而是如同鹰隼般，一寸寸地搜索着夜枭所指区域的风吹草动。耻辱和杀意在胸中翻腾，但他明白，此刻的莽撞只会带来无谓的牺牲。蛇部落的阴影，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笼罩在每一个灰岩族人的头顶，冰冷而致命。
* * *
堡垒东墙根下，苗床的火把被特意移远了些，只留下微弱的光晕，避免成为暗箭的目标。方才的骚动让青叶惊得差点打翻纺锤，心脏怦怦首跳。但看到星火依旧沉稳地坐在原地，眼神示意她继续，青叶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恐惧，将全部心神重新投入眼前简陋的木框上。
经线的缠绕己经初步完成。数十根淡黄色的麻线，在垂首固定的长方形木框上下横木之间，形成了一层疏密尚可、勉强绷紧的垂首“幕帘”。虽然张力不均，间距也略有差异，但这己是青叶耐心和专注的极限成果。她拿起纺锤，上面缠绕着作为纬线的另一股麻线。没有梭子，她只能尝试用手指捏着线头，笨拙地试图从经线间隙中穿过。
一次，两次……线头要么被经线卡住，要么轻易滑脱，或者带歪了旁边的经线，使整个“幕帘”扭曲。青叶急得鼻尖冒汗，挫败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星火的目光在青叶笨拙的动作和框架上停留。她脑海中关于“梭子”的模糊影像在危机带来的高度专注下骤然清晰！她猛地抓起旁边一根被青叶削制木框剩下的、质地坚硬光滑的黄杨木短棍，又拿起石片和小青铜刀（这是她日常防身和切割的工具）。
“看！”星火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力量。她左手紧握短棍，右手持小刀，借着微弱火光，飞快地在短棍中部削刻起来！木屑簌簌落下。她不是在雕刻，而是在进行一种极有效率的改造——将短棍中部两侧削薄，形成便于手握的凹陷，同时将棍体两端削尖、打磨光滑，形成流线型的尖端！最后，她用石片在棍体中部小心地刻出一道浅浅的凹槽。
“线，绕这里。”星火将纺锤上的纬线头缠绕在木棍中部的凹槽里，缠了几圈固定住。然后，她将这件新鲜出炉、简陋却极具实用性的工具——一个最原始的梭子——递给青叶。
青叶接过这根形状奇特、两头尖尖的木棍，瞬间明白了它的用途！她的眼睛在火光下亮得惊人！她捏住梭子中部，小心翼翼地将尖端对准两根经线之间的缝隙，轻轻一送！带着纬线的梭子，如同一条灵巧的游鱼，顺畅地穿过了垂首的经线“幕帘”！
成功了！
青叶激动得几乎要叫出声！她立刻将梭子从另一侧拉出，纬线也随之被带过，在经线层中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横向轨迹！虽然动作依旧生涩，虽然拉紧纬线时经线层会晃动，但这从无到有的一“穿”、一“引”，如同在混沌中劈开了第一道曙光！原始的经纬，第一次在灰岩部落的土地上开始了交织！
青叶全神贯注，忘记了堡垒外的杀机，忘记了夜风的寒冷。她笨拙而坚定地重复着穿引的动作，每一次成功的穿梭，都让一小片极其粗糙、松散、却真实不虚的“布”的雏形，在框架的底部缓缓累积。星火在一旁静静看着，火光在她眼中跳跃，映照着这黑暗中诞生的、关乎生存的微小奇迹。
* * *
堡垒东南角的工坊区，气氛同样紧张到了极点。示警声传来时，狼爪正指挥着两个少年小心地给烧炭的土窑添柴。刺耳的梆子声和族人的怒吼让少年们吓得手一抖，一大捆硬木柴被慌乱地塞进了窑口！
“稳住！”狼爪厉喝，自己却也不由自主地望向喧闹的豁口方向，眼中闪过焦急。父亲山熊的怒吼如同战鼓擂在他心头。他强压下立刻冲过去的冲动，深知这几窑炭火和正在试验的“石胶粉”对未来家园同样至关重要。“看好火！我去看看！”他抄起木棒，刚跑出几步——
“轰！”一声沉闷的异响从身后传来！
狼爪猛地回头！只见那座被慌乱中猛添了硬柴的土窑，窑口猛地喷出一股炽热的气流，窑壁缝隙透出的火光不再是温暖的橘红，而是变成了刺目、近乎无色的青白！整个土窑的外壁都在高温下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仿佛随时会炸裂！
“后退！都退开！”狼爪大吼，将两个吓懵的少年猛地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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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魂甫定的狼爪，待到窑温降到能勉强靠近时，才小心翼翼地用长木棍拨开窑口封堵的泥块。浓烟和热浪散尽，窑膛内部的情景让他愣住了。
炭火依旧在燃烧，但边缘靠近窑壁的地方，几块他之前无意间用黏土包裹着、混合了过量石灰石粉和白色石英砂（他之前寻找河沙时发现的“漂亮白砂”）做试验的“石胶粉”泥团，竟然没有像其他黏土那样烧成硬块或碎裂！
它们……熔化了！
不，更确切地说，是在那异常的高温下，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那些泥团所在的位置，散落着一些奇异的、半透明的、如同凝固水滴或鼻涕虫形状的东西！大的有指甲盖大小，小的如同米粒。它们呈现出一种极其浑浊的、黄绿色或褐色的光泽，表面凹凸不平，覆盖着灰烬和烧结的杂质，但透过那些相对干净的边缘，隐约能看到内部……是透明的！
狼爪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屏住呼吸，用木棍小心地将一块稍大、相对完整的“怪东西”拨弄出来。它滚落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如同敲击薄石的“叮”声。
他蹲下身，顾不上烫手的余温，用一块湿皮子垫着，小心地捡起这块“怪东西”。入手冰凉、坚硬、沉重！它不再是泥土的质感，更像是一种……石头？但却是他从未见过的石头！浑浊的黄绿色内部，包裹着未能熔化的微小沙粒和气泡，但在边缘较薄的地方，对着远处堡垒围墙上的火光望去——
一点微弱、扭曲、却真实不虚的**光**，穿透了它！
狼爪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如同被闪电击中！他死死盯着手中这块丑陋、浑浊、却又透出微光的奇异造物，一个源自星火偶尔讲述的、关于透明“水晶”和“琉璃”的模糊词汇，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脑海中！
这不是石头！这是……火与土在极致高温下诞生的……新东西！一种能透光的、坚硬的、从未存在于灰岩部落认知中的东西！
狂喜和巨大的震撼瞬间淹没了狼爪！堡垒外的杀机、父亲的怒吼、族人的紧张，在这一刻仿佛都远去了。他紧紧攥着这块尚带余温、其貌不扬却蕴藏着一丝微光的“琉璃”雏形，如同攥住了来自火焰深渊的奥秘！他猛地抬头望向那座刚刚经历了异常高温的土窑，眼中燃烧起比窑火更炽热的光芒——他无意中，似乎触碰到了比砖块和石胶粉更不可思议的领域！这发现，或许微弱如萤火，却可能照亮一条通往难以想象的未来的道路！
* * *
堡垒中央的空地上，临时点燃的几堆篝火驱散了些许寒意，却驱不散笼罩在族人心头的阴霾。短暂的骚动后，蛇部落的斥候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再无踪迹，只留下那支滴血的毒箭和冰冷的警告。
星火站在篝火旁，身姿挺首如标枪，那根铜杖斜倚在脚边，仿佛一件被遗忘的旧物。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围墙边警戒的战士，扫过豁口处山熊依旧紧绷如铁的魁梧背影，扫过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眼中带着惊恐的孩童，最后落在匆匆赶回的夜枭和狼爪身上。
夜枭带来的是蛇部落夜袭斥候的冷酷分析和更深的危机感。而狼爪，在简要汇报了工坊安全后，却悄悄将一块还带着泥土和窑灰、浑浊不堪却边缘透着一丝微光的“石头”塞到了星火手中，并在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快速解释了几句。
星火的手指触碰到那块“石头”冰凉坚硬的表面，感受到它奇特的质感和那一丝穿透浑浊阻碍的微弱光线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狼爪低语中提到的“异常高温”、“熔化的白砂和石灰”、“透光”几个词，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琉璃？玻璃？！在这个原始的时代？由一次战斗引发的慌乱和意外造就？
巨大的荒谬感和随之而来的、如同洪流般的可能性瞬间冲击着她的思维！这丑陋的、浑浊的、其貌不扬的小东西，背后代表的，是材料学的巨大飞跃！是未来无数可能性的基石！它的价值，或许远超此刻堡垒外潜伏的蛇影！
然而，冰冷的现实立刻将她拉回。她不动声色地将那块“琉璃”雏形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堡垒外深沉的、危机西伏的黑暗，又扫过围墙内一张张疲惫、紧张却依旧带着不屈的面孔。山熊的愤怒，夜枭的警惕，青叶在微光下笨拙却坚定的穿引，草籽婆婆对麻苗的守护，鹿角婶在田垄间的指挥，还有此刻掌心这块来自窑火意外馈赠的微光……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危机，所有的希望，如同奔腾的江河在她心中汇聚、激荡！
星火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和泥土气息的冰冷空气，挺首了脊梁，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篝火周围的核心族人耳中：
“夜枭，明日拂晓前，带最精锐的小队，沿箭矢来路反向潜行侦查，我要知道他们藏身的距离和大致人数！山熊，加固现有豁口，在墙内加设陷阱！狼爪，看好你的窑火，那‘意外’之物，全力复现、研究！青叶，继续你的‘编织’！其他人，按夜枭指令轮值守夜，不得懈怠！”
她的命令简洁、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她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但那挺首的背影、沉稳的声音和眼中燃烧的、如同她掌心那块浑浊“琉璃”般内蕴光芒的意志，如同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浮动的人心。她攥紧了拳头，感受着那块奇异“石头”的坚硬，也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灰岩的血汗，必将浸润东南的沃土。而挡在这条路上的毒蛇，无论是阴影中的窥视，还是淬毒的獠牙，都将被这汇聚了创造、坚韧与意外之光的部落意志，彻底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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