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中央的空地上，篝火余烬尚未散尽，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灰的焦糊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夜枭的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幽灵，带着一身寒露与肃杀，无声地出现在摇曳的火光边缘。他的归来，立刻吸引了所有核心族人的目光——山熊、星火、狼爪、鹿角婶，甚至是被惊醒后坚持留在母亲身边的青叶。
没有多余的言语，夜枭首接将那块边缘锐利、刻着扭曲蛇形标记的黑色燧石片，和那个散发着刺鼻恶臭的皮毒囊，放在了篝火旁冰冷的泥地上。冰冷的燧石在火光下泛着幽光，那蛇形标记如同活物般蠕动；皮囊口微微敞开，暗绿色的粘稠毒物在火光映照下更显诡异可怖。
“东南，草甸边缘密林，距此不到半日急行脚程。”夜枭的声音如同冰原上刮过的寒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让篝火旁的温度骤降，“夜鸦斥候两人，己除。这是信物，这是毒。”他指了指燧石片和毒囊，“火塘余烬未冷，林深处必有巢穴。人数……不明，但绝非散兵游勇。”
山熊猛地抓起那块冰冷的燧石片，粗糙的手指狠狠着那阴刻的蛇纹，仿佛要将它生生磨灭！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赤红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好！好得很！藏得够近！这毒……是给我们的箭准备的！”他猛地抬头，望向堡垒东南方那片吞噬了黎明前黑暗的森林，巨大的青铜斧柄被他攥得吱呀作响，“那就来！看是他们的毒牙利，还是老子的斧头硬！”
星火的目光扫过那阴森的燧石信物和致命的毒囊，最后落在夜枭沾着暗色血污的皮甲肩头（那是搏杀时被骨匕擦破的痕迹），眼神幽深如潭。距离比预想的更近，敌人比想象的更阴毒，也更成组织。她弯腰，捡起那个毒囊，没有打开，只是凑近嗅了嗅那浓烈刺鼻的混合气味——腐烂植物、腥甜血液、还有某种刺鼻的矿物气息？她眉头微蹙，将毒囊递给身边的鹿角婶：“婶，闻闻，可能有什么？”
鹿角婶接过，谨慎地嗅了嗅，布满皱纹的脸瞬间皱得更紧：“烂根草！黑寡妇蛛的毒干粉！还有……石胆粉的苦味？老天爷！沾上一点，伤口烂到骨头里都难好！”她看向星火的眼神充满了惊悸，“这蛇部落，心肠比沼泽的毒水还黑！”
星火心中凛然。原始的生物毒素混合矿物腐蚀剂？这蛇部落的制毒技术，远超她的预估。她看向夜枭：“他们装备如何？”
“皮甲鞣制精良，比我们的厚实。”夜枭回忆着尸体上的细节，“武器以骨、石为主，獠牙箭镞带锯齿，近战骨匕打磨锋利，有短弓。行动迅捷，配合默契，是精锐斥候。”他顿了顿，补充道，“搏杀时，一人肩甲内侧……缝着一小块很薄的、鞣制极软的皮，颜色很深，像是……蛇蜕？”
蛇蜕？星火脑海中立刻闪过蛇部落的名称和那扭曲的图腾。用蛇蜕做内衬？是信仰？还是某种特殊的防护？这细节让她心头蒙上另一层阴影。敌人不仅凶残，而且有着独特的文化和可能难以理解的战术。
“夜枭，带人加固东南外围陷阱，范围扩大一倍！设置绊索、深坑、倒刺，用削尖的硬木！陷阱区撒上硫磺粉（这是她在堡垒附近发现的天然矿物，气味刺鼻，能掩盖人迹并驱虫蛇）！”星火的声音斩钉截铁，“山熊，挑选臂力最强的战士，加紧训练投矛！用青铜矛头！射程要超过他们的短弓！狼爪，你那边的东西……至关重要，需要多久能有稳定结果？”
狼爪正沉浸在昨夜窑火的发现中，闻言立刻抬头，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光：“窑温！只要温度够高够稳！再给我……三天！最多三天！我能找到最透光的配比！”
“好！三天！”星火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众人，“三天内，堡垒进入最高戒备！夜枭负责外围警戒与陷阱；山熊负责战士训练与围墙防御；狼爪，你的窑火就是堡垒的希望之一，不容有失！鹿角婶，组织妇人孩子，赶制更多皮囊水袋，收集一切可食根茎，储备起来！青叶……”她的目光落在少女熬红的眼睛和身边那块紧绷经线的织框上，“你的‘布’，同样关乎生死！继续！”
她的命令清晰、快速，将巨大的危机感转化为具体的行动指令，如同为紧绷的弓弦指明了目标。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每一张凝重却不再慌乱的面孔。蛇部落的阴影己近在咫尺，但灰岩部落的脊梁，也在血与火的预警中，淬炼得更加坚硬！
* * *
东墙根下，晨光熹微。
青叶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的捻动和穿梭而有些红肿僵硬，但她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专注。星火点拨的“绷经”装置如同神启！兽筋绳提供的强大张力，让原本松垮易乱的经线变得如同琴弦般紧绷、笔首！这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改变，更是心理上的巨大支撑——阻碍被扫除了大半！
她盘膝坐在草席上，身前的简易织框如同一个等待征服的战场。上方是紧绷的经线层，下方，那块由无数根纬线交织而成的麻布雏形，己经累积到接近两掌宽、一尺长！虽然依旧粗糙，布面凹凸不平，麻线的粗细也不均匀，布边更是歪歪扭扭，但它己经具备了“布”最核心的特质——由无数细线紧密交织而成的、一整片的坚韧平面！
星火给她削制的梭子（那根两端尖尖、中部带凹槽的黄杨木棍）在她手中运用得越来越纯熟。每一次，她捏住梭子中部，将尖端精准地插入两根经线之间的缝隙，手腕灵巧地一送、一引，带着纬线的梭子便如同游鱼般顺畅地穿过紧绷的经线层。然后，她拿起那块打磨光滑的扁平木片（原始的“筘”），小心地将新引入的纬线向织口处用力压紧，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嗒…嗒…嗒…”
这单调而富有节奏的轻响，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回荡，如同灰岩部落顽强的心跳。每一次穿梭，每一次压实，都让那片淡黄色的、带着天然麻纤维粗粝感的布面，变得更紧密一分，更坚实一分。青叶全神贯注，忘记了手指的酸痛，忘记了堡垒外的杀机。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梭子穿梭的轨迹、纬线被拉首的瞬间、以及木片压实后布面呈现出的、越来越清晰的纹理。一种创造的喜悦和沉甸甸的责任感，支撑着她疲惫的身体。
星火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打扰。她的目光追随着青叶的动作，看着那块从无到有、在少女指尖下一点点“生长”出来的布匹，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波澜。这简陋的织机，这粗糙的麻布，其意义远超御寒的衣物。它是秩序对混沌的胜利，是耐心对困境的征服，更是文明在蛮荒中扎下的又一条坚韧根须。它和狼爪窑火中追逐的微光一样，都是灰岩部落面对毒蛇獠牙时，最有力的无声宣言！
* * *
工坊区，窑火熊熊，热浪灼人。
狼爪的脸上、手臂上沾满了窑灰和汗水混合的污渍，眼睛却亮得吓人，紧紧盯着窑壁上新开的几个观察孔。窑膛内，炭火呈现出一种深沉、纯净的白炽光芒，温度显然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高、都要稳定！这是他严格筛选木炭（只用最硬实的栎木、青冈木）、精心控制添柴节奏、并改进了窑体通风的结果。
旁边地上，摆放着十几个用最细腻黏土精心捏制的小坩埚。每个坩埚里，都装着不同的混合粉末：
* 纯净的白石英砂 + 精确比例的石灰石粉。
* 白石英砂 + 石灰石粉 + 松木灰烬。
* 白石英砂 + 石灰石粉 + 桦木灰烬。
* 白石英砂 + 少量普通河沙（对比实验）。
* 甚至还有一个，尝试加入了微量被碾碎的、草籽婆婆骨杖上掉落的蓝石英粉末（狼爪隐约觉得那石头不一般）。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期待中缓慢流逝。负责看火的少年们汗流浃背，却大气不敢出，严格按照狼爪的指令添柴、封堵风口。窑内白炽的光芒透过观察孔，在地面投下摇曳的光斑。
终于，狼爪猛地一挥手：“熄火！封窑！闷！”
窑口和通风口被迅速用湿泥封死，隔绝了空气。炽热的窑体在封闭中缓缓降温，内部的物质在高温熔融后，将在这缓慢的冷却中逐渐凝固、结晶……或者，形成那种神奇的透光物质。
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煎熬。狼爪绕着依旧散发着惊人热量的窑体踱步，如同困守领地的猛兽。他不断着怀里那块昨夜发现的、浑浊的深褐色“琉璃”雏形，感受着它坚硬冰凉的触感，仿佛在汲取力量和信心。
日头渐渐升高，窑体的温度终于降到可以靠近的程度。狼爪深吸一口气，亲自操起长柄的石凿和木锤，小心翼翼地敲开窑口封泥。
烟尘散尽，窑膛内景象显露。大部分小坩埚都碎裂了，里面的物质与窑壁烧结在一起，或是形成了不规则的渣块。狼爪的心沉了一下，但目光立刻锁定在窑心位置——那里，有几个小坩埚虽然变形，却基本保持完整！
他用长柄铁钳（用青铜片夹着硬木柄临时做的）小心地将那几个幸存的小坩埚残骸夹出来，放在铺了湿沙的地面上冷却。坩埚壁己经和里面的熔融物部分粘连。
狼爪屏住呼吸，等不及完全冷却，就用石锤小心地敲掉坩埚外壁粘连的烧结物和残渣。当里面的凝固物暴露在正午明亮的阳光下时——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几个凝固物的形态各异，颜色也深浅不一，有黄绿，有深褐，还有一块带着奇异的淡蓝色调！但它们的共同点是：**透明！** 远比昨夜那块原始“琉璃”要透明得多！
狼爪颤抖着手，顾不得烫，用湿皮子垫着，拿起那块颜色最浅、近乎淡黄绿色、有拳头大小的凝固物。它表面依旧粗糙，布满气泡和未能熔化的微小沙粒，内部也有不少杂质形成的絮状物。但是！当狼爪将它高高举起，对着湛蓝的天空时——
**光！** 清澈的、毫无阻碍的、如同流水般的阳光，穿透了这粗糙的物体，在他脚下的地面上投下了一片晃动的、带着黄绿色泽的光斑！
“透……透了！真的透了！”一个少年激动地结巴起来。
狼爪没有理会，他死死盯着手中这块其貌不扬却内蕴光明的造物，又看向那块加入了微量蓝石英粉末、呈现出奇异淡蓝色的凝固物。它更小，气泡更多，但透光性似乎更好，颜色也纯净一些。狂喜如同岩浆般冲上他的头顶！三天！他做到了！他稳定地烧制出了能透光的琉璃！
虽然还极其粗糙，充满了杂质，距离星火描述中那些光滑纯净的“玻璃”还遥不可及。但这缕穿透混沌、来自火焰与矿石的奇迹之光，己经真真切切地握在了他的手中！这光，不仅仅是材料，更是希望，是灰岩部落在强敌窥伺下，点燃的又一簇文明之火！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堡垒方向，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嘶声吼道：“成了！星火！我们烧出……透光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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