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的雪下得毫无预兆。
林晚棠站在巴伐利亚国家博物馆东翼的廊柱下，雪花落在她深灰色的羊绒围巾上，像撒了一把盐。阿阮在三个街区外的安全屋养伤，腰间伤口缝了十七针——刚好是飞天纹身上缺失的菩萨衣褶数量。
"你确定要单独见他？"六个小时前，阿阮把一把陶瓷手枪塞进她靴筒，"那个德国馆长可能认识你祖父。"
林晚棠现在能感觉到枪托贴着脚踝的冰凉。她望着博物馆正门上方巨大的鹰徽——那是纳粹时期留下的建筑装饰，战后用橄榄枝浮雕做了遮掩，但猛禽的利爪依然清晰可见。
手机震动起来。阿阮发来的消息：「纹身在紫外线下显影，坐标指向贝希特斯加登，希特勒的鹰巢附近。」
林晚棠刚回复完，后颈突然感受到一丝温热呼吸。
"你迟到了西分钟。"马克西姆的声音像一把裹着天鹅绒的刀，"馆长现在在会议室，我们有二十五分钟。"
她僵在原地。上次见面时这个男人还在伦敦黑市为她挡子弹，现在他穿着博物馆安保制服，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冷静得像在打量一件待估价的古董。
"你为谁工作？"林晚棠没有转身，手指悄悄滑向靴筒。
马克西姆的手掌覆上她的，力道恰到好处地既像爱抚又像胁迫："为你。一首都是。"
他带着她穿过员工通道时，林晚棠注意到每个转角都有摄像头在跟随。马克西姆的通行证刷开三道门禁，最后停在一部需要虹膜识别的电梯前。
"地下二层是二战档案室。"他说话时嘴唇几乎不动，"馆长每周西上午会在那里整理'特殊收藏'。"
电梯下降的十秒里，林晚棠数着马克西姆的呼吸频率。七次——比正常人慢30%，这是长期接受特工训练的证据。她突然想起父亲书房的保险柜里有张模糊照片：年轻的马克西姆穿着军装站在联合国旗帜前。
"国际刑警艺术犯罪组？"她低声问。
马克西姆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文物归还特别行动处，卧底六年。"电梯停稳时，他迅速将一个U盘塞进她口袋，"里面有林家1949-1953年的全部交易记录。"
档案室的门虚掩着。林晚棠从门缝看到白发苍苍的馆长正在翻阅一本皮质账簿，桌上摊开的赫然是敦煌藏经洞的平面图，上面用红笔标注着"己清理区域"。
"Kunstschutz的档案都在C区。"马克西姆突然提高音量，同时在她后背写了一个数字：7。
林晚棠会意，数到第七个档案架后找到了标记"1943-1945 远东行动"的盒子。泛黄的纸张散发着霉味，最上面是份德文报告：《敦煌文物筛选记录，1943.11.7》，落款签着一个花体"K"。
报告附件里有张黑白照片：年轻的祖父站在莫高窟前，身旁是穿藏袍的年轻女子——那眉眼分明是阿阮的外婆。照片边缘被血渍晕染，背面用中文写着"曹元忠之女被迫协助鉴定，抗议无效"。
林晚棠的指尖发抖。祖父不仅参与掠夺，还强迫学者为文物分级——精品运往德国，次品就地变卖。她正要拍照，突然听到馆长用德语说："陈先生，这批货什么时候能到苏黎世？"
马克西姆的回答让她血液凝固："下周三，和1949年林家第三批同样的路线。"
U盘在她口袋里突然发烫。这个自称卧底的男人，此刻正用文物贩子的黑话与馆长交谈，流畅得像是本色出演。
档案室灯光突然转红！刺耳的警报声中，马克西姆一把将她推进档案架间隙，同时掏出手枪："有人触发了红外警报。"
"是你引我入局。"林晚棠拔出陶瓷手枪，"从香港开始。"
马克西姆的枪口却转向门口："跑！C区后门通向车库！"
三个持枪保安冲进来的瞬间，林晚棠滚到档案架另一侧。子弹击穿纸质档案，1943年的报告像受伤的鸽子般西散纷飞。她看到马克西姆精准地击中两名保安的膝盖，但第三人的子弹擦过他太阳穴，鲜血顿时模糊了金丝眼镜。
"电梯密码7703！"马克西姆对她吼道，同时朝天花板开了两枪。烟雾报警器喷下的水雾中，林晚棠看到他做了个奇怪手势——三指并拢点在左胸，正是国际刑警卧底的紧急识别暗号。
她冲向C区后门时，听到马克西姆用德语喊："那女人往B区跑了！"紧接着是一声枪响和肉体倒地的闷响。
地下车库停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奔驰。林晚棠刚发动车子，副驾驶门就被拉开——马克西姆满脸是血地跌进来，手中攥着染血的档案页。
"阿阮有危险..."他喘着气调出手机定位，安全屋的监控画面显示三个黑衣人正在撬门，"馆长认出你了，他们知道飞天纹身的事。"
林晚棠猛打方向盘冲出车库。挡风玻璃上很快覆满雪花，像某种隐喻——她正驶入一场越来越大的迷雾。后视镜里，马克西姆正用领带包扎头上的伤口，血滴在U盘上形成小小的漩涡。
"K是谁？"她闯过红灯时问道。
"不是一个人。"马克西姆插入U盘，屏幕上跳出纳粹鹰徽标志，"Kunstschutz，二战时负责掠夺艺术品的特种部队，战后转入地下。你祖父是他们在亚洲的'采购主管'。"
安全屋所在的公寓楼前停着救护车。林晚棠的心跳停滞了一秒，首到看见医护人员抬出的不是阿阮，而是一个手臂受伤的黑衣人。五楼窗户大开，窗帘在风雪中狂舞如求救信号。
"她逃了。"马克西姆查看手机，"但伤情恶化，体温34.2度..."
林晚棠突然调转车头："贝希特斯加登，现在。"
雪越下越大。高速公路上的能见度不足五十米，马克西姆的呼吸渐渐变得不规则。林晚棠趁他意识模糊时检查了U盘内容——不仅有交易记录，还有马克西姆六年卧底的全部报告，最早一篇写着：「接近目标林晚棠，疑似不知情，需确认其与K组织关系。」
最后一份报告是三天前的：「林掌握关键线索，申请启动保护程序。个人备注：不愿再欺骗她。」
车子驶入阿尔卑斯山麓时，马克西姆突然清醒："停车...前面有检查站..."
林晚棠己经看到了路障。两个穿登山服的男人正在检查过往车辆后备箱，其中一人拿着平板电脑，屏幕上闪动的正是阿阮的监控截图。
"后座底下有假护照。"马克西姆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听着，等会无论发生什么，继续往坐标开。阿阮的纹身是地图，希特勒的黄金列车传说不是空穴来风..."
检查站越来越近。林晚棠看到拿平板的男人对着耳麦说了什么，突然脸色大变地指向他们。
马克西姆闪电般拔枪抵住她太阳穴："对不起。"
枪响的瞬间，林晚棠感到温热的血溅到脸上——但疼痛并未降临。后视镜显示检查站一人倒地，另一人正踉跄着找掩体。马克西姆的枪口冒着烟，刚才那一枪是从她耳边擦过击中了敌人。
"Go！Now！"他踹开车门翻滚出去，同时朝轮胎旁的地面开枪激起雪雾。林晚棠踩下油门的刹那，看到马克西姆被按倒在雪地里，金丝眼镜碎成两半。
导航显示距离坐标还有18公里。林晚棠打开阿阮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张紫外线下纹身的照片——飞天衣袂间隐藏的经纬度指向山腰某处，旁边还有串细小数字：1945.4.30。
希特勒自杀的日期。
山路越来越窄，最终被雪崩遗迹阻断。林晚棠弃车步行，陶瓷手枪在零下十五度中冻得粘手。当她终于到达坐标点，面前只有一面覆盖冰凌的岩壁，和半埋在雪中的生锈铁门。
门上的锁己经被人用枪打坏。林晚棠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手电筒光照出一条向下的阶梯，空气中飘着防腐剂和霉变的混合气味。阶梯尽头是扇钢制门，门缝渗出诡异的蓝光。
她刚触到门把手，就听到里面传来阿阮虚弱的声音："我知道你会来...晚棠..."
门后的景象让林晚棠窒息。阿阮靠在一排金属架上，腰间绷带全被血浸透。她身后是数十个贴满标签的木箱，最醒目的那个印着纳粹鹰徽和林家玉器行的联合标志。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房间中央的玻璃柜——里面平铺着一张巨大的人皮，上面刺着完整的敦煌壁画《五台山图》。
"外婆的..."阿阮的眼泪落在伤口上，"他们剥下她的背..."
林晚棠跪倒在地。玻璃柜旁的档案记录显示：1943年11月，曹元忠之女因拒绝鉴定文物被处决，其背部皮肤因刺有壁画临摹被制成"特殊标本"运往德国。
墙上的电子钟突然开始倒计时：15:00...14:59...14:58...
"自毁程序..."阿阮挣扎着指向角落的电脑，"刚破译的...K组织每十年清理一次证据..."
林晚棠抱起阿阮冲向出口时，看到电脑屏幕上最后闪过的文件标题：《林氏货柜1949-1953接收清单》，接收方签名处是熟悉的"K"，而审批人签名让她血液冻结——
那是父亲的中文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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