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总算褪去了早春的凉意，斜斜地洒在江家后院的廊下，把青石板晒得暖融融的。
江晚晚端着刚温好的药碗过来时，顾峥正坐在廊边的木椅上，身上盖着层薄棉毯。
目光落在院角那筐刚搬出来的平菇上——
一上午看着不断有乡亲来回批发菌菇去村外卖。
“顾公子，该换药了。”
江晚晚把药碗放在旁边的石桌上，指尖碰了碰碗沿，温度正好不烫口。
顾峥转过头，脸色比前几日好了些，却依旧透着几分苍白。
抬手去接药碗时，江晚晚注意到他的指节还是有些泛白，想来腿上依旧隐隐作痛。
这人太聪明了，江晚晚可不敢给他用灵泉水，怕发现自己的秘密。
顾峥接过碗，没有立刻喝，只是看着碗里深褐色的药汁——
雾气袅袅地往上飘，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
“方才在廊下，又听见村口的动静了。”
顾峥的声音比之前清亮些，却还是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
“是小白它们回来了？”
“嗯，刚把它们哄去后山玩了。”
江晚晚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顺手拿起石桌上晒着的草药翻了翻——
是治跌打损伤的三七，叶片边缘带着锯齿，晒干后摸起来有点硬。
“今天又吓退了两个想混进村的陌生人，多亏了它们。”
顾峥点点头，喝了一口药汁，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散开。
他却面不改色，只是缓缓放下碗，目光看向远处的客膝山。
山尖还缠着点薄云，风从山间吹过来，带着松针的淡香，荡涤人心中郁气。
“江姑娘，”
顾峥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有件事，我该跟你坦白了。”
江晚晚抬眸看他，见他指尖攥紧了膝上的棉毯，指节泛白。
便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着。
顾峥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
棉布条己经换过好几回，伤口愈合得慢，偶尔还会渗出血迹。
“我并非普通的公子哥，家世……”
顾峥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
“我是京城顾家的大公子，顾峥。”
“顾家？”
江晚晚愣了一下，她虽在山里长大，却也听走商的人提过。
“‘顾’姓是当今的国姓，你是…”
“正是。”
江晚晚没问完，顾峥就脑补江晚晚知道自己底细回答。
苦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着药碗的边缘:
“族里兄弟众多，为了争夺家产和权位，明争暗斗从未停过。”
“我生母己逝好几年，在族中本就势单力薄，前些日子，家里要选新的继承人，我不愿参与争斗，却还是被卷了进去。”
顾峥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眉头皱了起来，声音也沉了些：
“去年冬月，我在府中喝了杯茶，没多会儿就觉得腹痛如绞，喉咙里像烧着似的——
后来才知道，那茶里被人下了‘牵机散’，是种慢性毒，发作起来痛不欲生。”
“牵机散？”
江晚晚心里一紧，她听里正叔(亦是村里赤脚医生)提起过——
这种毒毒性烈，发作时浑身抽搐，最后会因剧痛而亡，能活下来己是万幸。
顾峥点点头，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小腹，像是还能感受到那种痛楚：
“我当时察觉不对，强撑着从后门逃了出来，身边只带了几个随从。
可没走多远，就遇到了追杀我的人——
是我爹的妾室派来的，她怕我活着回去，碍了她儿子的事。”
顾峥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随从们为了护我，替我挡刀，一路都没撑住……
我带着伤，一边骑着马一边逃，慌不择路就进了这里深山。
山里雾大，我又中了毒，没走多久就昏了过去。
醒来就在山洞里，还有你爹大山叔，外面冰天雪地，天寒地冻出不来。
困在山洞找不到猎物，连马儿都杀来吃了…。”
江晚晚静静地听着，指尖捏着那片三七叶子，叶片的锯齿硌得指尖有点疼。
她能想象到顾峥当时的处境——
中毒、追杀、失去随从、带伤迷入深山，那种绝望，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当时我在山里迷了三天路，”
顾峥继续说，声音里带着点沙哑:
“毒发时浑身发冷，加上雪天雪地，连眼睛都睁不开。
只能靠山里的野果与白雪充饥。
后来听见有野兽的嗥叫声，又冷又饿又害怕，最后昏在了一个山谷里……”
顾峥转过头，目光落在江晚晚身上，眼神里带着几分愧疚，还有一丝恳求：
“江姑娘，我知道，我隐瞒身份住在你家，己经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现在又有追杀我的人在找我。
若是他们找到这里，定会牵连你们村，牵连你和乡亲们。”
顾峥说着，挣扎着想从木椅上站起来，却因为腿伤，动作一顿，疼得脸色发白。
江晚晚赶紧扶住他：
“顾公子，你别激动，先坐着。”
顾峥被扶着坐下，喘了口气，眼神却依旧坚定：
“江姑娘，我想求你一件事——
能不能让我在你家再隐藏一段时间？
等我的腿伤好一些，毒也解得差不多了，我就立刻离开，绝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
顾峥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
玉佩是暖白色的，上面刻着精致的云纹，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你先拿着。”
顾峥把玉佩递到江晚晚面前。
“若是日后我能平安回到京城，定会十倍、百倍报答你今日的收留之恩。
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你想要的药材、物资，只要我能办到，绝不推辞。”
江晚晚没有接玉佩，只是看着顾峥的眼睛——
他的眼底满是诚恳，还有一丝不安，像是怕被拒绝。
江晚晚轻轻摇了摇头：
“顾公子，玉佩你收着吧。我收留你，不是为了要你报答。”
“你有什么自己的人在兰溪县吗？江家可以帮你递消息！”
顾峥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你在山里遇险，我爹救你回来是应该的。”
江晚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几分坚定:
“现在你有难处，我们暂时可帮助你，但时间长了不行。”
“虽说苍莽山的乡亲们大多是猎人出生，都是不怕事的人。
尤其我们猎户村，以前都是落难的人才在这安的家。
真要对付追杀你的人来，我们也能一起应对。但也是有原因的……”
江晚晚顿了顿，拿起石桌上的药碗，递到顾峥面前：
“药快凉了，喝完了再说吧。”
顾峥看着递到面前的药碗，碗沿还带着温度，药汁的苦涩味似乎也淡了些。
接过碗，眼眶微微发热，喉结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活在尔虞我诈里这么多年，他早己习惯了人心险恶，却没想到在这偏远的深山里，能遇到这样纯粹的善意。
“多谢……江姑娘说得对。融我想想！”
顾峥的声音带着点哽咽，他低下头，一口喝尽了碗里的药汁。
这次，他没觉得有多苦，反而觉得有股异样从喉咙滑下去，
江晚晚看着他喝完药，接过空碗，笑了笑：
“你好好歇着，我去给你拿点刚蒸好的菌菇糕，垫垫肚子。”
刚转身，就听见顾峥在身后说：
“江姑娘，若是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你派人捎个信，我顾峥定不推辞。”
江晚晚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脚步轻快地往厨房走去。
廊下的阳光更暖了，风里的菌香也更浓了，竹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顾峥坐在木椅上，看着江晚晚的背影，手里紧紧攥着那块玉佩——
他知道，无论呆能呆几天，江家这份恩情，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不一会儿，江晚晚就端着一盘菌菇糕回来，盘子是粗瓷的，却洗得干干净净。
菌菇糕是淡黄色的，上面撒了点芝麻，热气腾腾的，刚靠近就能闻见浓郁的菌香和糯米香。
“刚蒸好的，你尝尝，软和，好消化。”
江晚晚把盘子放在石桌上，递了双竹筷给顾峥。
顾峥接过筷子，夹起一块菌菇糕，咬了一口。
米糕的软糯裹着菌菇的鲜香，还有红糖的甜味，在嘴里散开，没有丝毫油腻，只有纯粹的清甜。
顾峥这才发现，自己己经很久没吃过这么踏实的食物了——
在京城时，山珍海味虽多，却总带着算计的味道，哪有这深山里的食物，来得安心。
“好吃。”
顾峥由衷地说，又夹了一块，慢慢吃着。
江晚晚坐在旁边，看着他吃，想欣赏一幅画卷般的场景，嘴角也不禁微微上扬。
拿起那片晒干的三七叶子，慢慢撕成碎片。
远处传来小白们的轻嗥声，像是在和山里的鸟儿打招呼。
顾峥吃着菌菇糕，看着廊下的阳光，心里的不安渐渐散去。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客膝山外，山尖的薄云慢慢散开，露出湛蓝的天。
或许，这次迷入深山，被人所救，并非不幸，而是让遇到了一片真正的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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