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春暖乍寒的阳光把江家院子晒得生机勃勃。
院子花圃一圈种的葱菜苗与野花种子都冒出了嫩嫩的芽。
风一吹，带着点甜丝丝的香气，混着大柴房种的菌味，飘得满院都是。
江晚晚刚把熬好的解毒汤药倒进粗瓷碗，药汁深褐，冒着袅袅热气，苦涩的草药味钻进鼻腔。
皱了皱眉，又往碗里加了一勺野蜂蜜——
顾峥的毒还没解透，药得一天喝三次，可这药太苦，加勺蜜能好受些。
江晚晚端着药碗往后院走，刚过月亮门，就看见江大山坐在廊下的竹椅上。
手里拿着旱烟杆，却没点着，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顾峥坐在对面的石凳上，身上盖着薄棉毯。
脸色比前几日稍显红润，却依旧透着几分虚弱。
指尖攥着那块暖玉，目光落在院中的梅花树上，不知在想什么。
“爹，顾公子，药熬好了。”
江晚晚把药碗放在石桌上，蜂蜜的甜香冲淡了些许药味。
江大山抬头看了看她，叹了口气：
“晚晚，顾公子想在咱家修养久一点，顾公子本想先跟你说，怕你不同意，别太为难人家。”
“看样子他得在我们家再修养一年半载才能好利索！”
顾峥也抬眸，眼底带着几分期待，像是等着江晚晚松口，同意他留下长期养伤。
江晚晚早就猜到，却没提收留的事，只是拿起桌上的粗麻纸——
是以前空间早就备好的，质地粗糙，却够厚实——
又从荷包里掏出一支狼毫笔，笔杆磨得发亮，是她攒钱买给家里人记账用的。
她把纸和笔推到顾峥面前，指尖按在纸角，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顾公子，想在江家留着长期养伤，解了这毒，得先签个字。”
顾峥愣了一下，目光落在空白的粗麻纸上，又看向江晚晚：
“江姑娘是要……写借据？”
顾峥以为是要立字据，日后还恩，便松了口气。
刚要伸手去拿笔，却听见江晚晚接了句：
“不是借据，是契约。”
“你说啥？”
江大山先急了，烟杆“当啷”掉在青石板上，他起身想拉江晚晚:
“晚晚你这丫头疯了？顾公子是京城来的贵人，怎么能签契约卖身给咱们家？”
顾峥也僵住了，指尖攥着的玉佩差点滑掉..。
他看着江晚晚，眼神里满是震惊：
“江姑娘，你……你说笑的吧？”
江晚晚没笑，她捡起江大山掉的烟杆，递回去，一本正经的又看向顾峥：
“我没说笑。”
“顾公子，你也知道，你身份特殊，身后有追兵，留在我们村本就冒险。”
“若是没个名分，日后追兵找来，说我们窝藏‘逃犯’，乡亲们要受牵连，我江家也脱不了干系。”
“还有，你应该也听有人说了我是山神使者，与一般人不同，有一些特殊本领。”
“去年冬天就有好些人牵着不一般马匹的匪徒半夜想强占我家。”
“你虽是我爹带回来的，但谁知道你是不是有求我爹伪装的善良?”
“我爹己救你出山，算是尽了人道主义。”
“我们这深山人家，没点能力的根本不会收留你，自己就吃不饱，救你出山就不错了！”
“现在你还麻烦不断，又想长期在我家隐藏，好吃好喝，还得进深山采名贵药材给你治病?”
“你对我家来说就是个陌生人，什么关系都没有?凭啥为你做这些还承担风险？”
江晚晚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指了指桌上的纸：
“签了这卖身契，你就是江家的人，对外人也有个说法，有些事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阿忠他们十几人，你都听说了吧——
他们与我们像家人一样和睦，不分高低贵贱。
但他们是签了卖身契的，与江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呢，若想长期在我家隐藏治病，就签了这契约！”
“对外就说你是我家雇来的远房账房先生，因家乡遭了灾，来投奔我们。”
“如何?”
“这样一来，不管是村里乡亲，还是外头来的陌生人，都不会起疑。”
“而且，你的毒得慢慢解，这汤药得喝上小半年，还得用不少名贵药材！只要进入后面深山的悬崖峭壁才有！”
“我江家虽是山里人，但人命却是平等的，都只有一条命。无亲无故的，谁愿意冒险去给你一个不相干的人免费采摘凑齐?”
“顾公子，你说是不是？”
顾峥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渐渐沉了下来。
自己本就金尊玉贵，是当今皇上嫡子，在京城，达官贵族巴结就来不及。
可这江家女，倒是与那些名门贵女不一样！
有趣！不过说得倒是有理有据。
如今自己本就因储君之事受皇妃算计才落得母子遭殃，决不能告诉江家。
现在要签卖身契，给一个山村姑娘当“下人”，心里的确有点不舒服。
不过，这江姑娘的确不一般，并不输官家闺女……。
顾峥攥紧玉佩，指节泛白：
“江姑娘，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可以留下信物，日后定十倍奉还医药费和食宿费，绝不会让你吃亏。”
“信物我不要，”
江晚晚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还缠着绷带的腿上。
“顾公子，你现在身无分文，又有伤在身，连走出客膝山都难，空口的承诺，我不能信。”
“你长期在这的代价太大，赌不起！”
“再说，这卖身契也不是一辈子的——我写了三年期限。”
“待你毒伤痊愈，外头的风波也平息了，你想走，我绝不拦着，契书当场还给你，还会给你盘缠，让你平安离开。”
江大山在旁边急得首搓手，现在家里都听闺女的。
也知道闺女说得有道理，可看着顾峥那副模样，又觉得不忍心：
“晚晚，要不……咱们再想想？顾公子也是落难了，这么做是不是太……”
“爹，”
江晚晚打断他，语气软了些。
“我不是要为难他，是为了咱们家，也是为了他。你忘了来的陌生人？”
“要是顾公子的身份暴露，追兵找来，咱们村这么多乡亲，难道为他一个相干的人搭上性命?”
“如果乡亲们知道那些人是因为顾峥，恐怕早来我家脑赶他走了？！”
江晚晚假装走进二虎房间，从空间拿出去年冬天匪徒马匹的精致马鞍，来到顾峥面前:
“你认识这样漂亮精致的马鞍吗？”
顾峥看着那马鞍，眼神一凛，心中震惊——
他自然是认识的，这是京城高级官员或贵族培养的杀手或死士的装备才会有的。
沉默片刻，心中明白江晚晚所言非虚——
看来那些人没见到尸体还不放心，竟……。
“顾公子，你看，这样的东西都出现在咱们这深山山村，可见你处境危险，我们也跟着担风险。”
“签了这卖身契，大家都有个保障。”
顾峥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江姑娘，你说得有理，只是……”
江晚晚打断他：
“顾公子，你放心，在江家你不会受委屈，只是个名义上的身份。你若觉得可行，就签了吧。”
江大山无奈叹气，也无言己对，摸了摸胡子，看着院外——
两只养的狼正趴在外院墙蔬菜边晒太阳，尾巴时不时扫过地面。
小黑和小灰在旁边追着蝴蝶跑，一派安宁。
闺女说得对，这也是无奈之举，可心里还是觉得对不住顾峥，只能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你这丫头，主意大，爹听你的。”
顾峥见江大山如此。
沉默了很久，目光从江晚晚脸上移到桌上的粗麻纸，又落在自己缠着绷带的腿上——
毒发时的剧痛还记忆犹新，追兵的刀光剑影也仿佛在眼前。
他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没有选择的余地。
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药味混着蜜香，却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江姑娘，这契书……你要怎么写？”
江晚晚见他松口，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拿起笔，沾了沾墨汁。
她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字迹清秀却有力：
“立契人顾峥，因遭难流落客膝山，蒙江家收留，愿卖身江大山的闺女江晚晚为仆。
期限至毒愈且风波平息之日，大约三年。
在此期间，江家负责顾峥饮食起居及解毒汤药。
顾峥需听从江晚晚的一切安排，。
不得擅自离开客膝山，不得泄露自身过往与江家一切情况！……”
江晚晚念一句，写一句，顾峥坐在旁边听着，指尖无意识地着凳子的边缘。
江大山在旁边看着，嘴里不停念叨：
“委屈顾公子了，委屈了……”
写完最后一个字，江晚晚把笔递给顾峥：
“顾公子，你看看，若是觉得没问题，就签上你的大名。”
顾峥接过笔，狼毫笔杆冰凉。
他低头看着纸上的字——
“卖身江家姑娘为仆”几个字刺得他眼睛发酸。
想起京城的锦衣玉食，装纨绔…。
想起母亲…，想起母亲留下的玉佩，还有未办完的事……。
再看看眼前的粗麻纸、粗瓷碗，还有院外的山野风光，心里五味杂陈。
顾峥攥紧笔，手腕微抖。
却还是一笔一划地写下“顾峥”两个字，字迹遒劲，却带着几分仓促。
签完字，他放下笔，像是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靠在椅背上。
闭上眼，阳光晒在脸上，却暖不透心里的凉。
江晚晚拿起契书，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后，又折了两折，放进贴身的荷包里——
打算有时间了再拿去县衙备个案，很简单的事。
拍了拍荷包，抬头看向顾峥：
“你放心，我江晚晚说话算话，只要你守规矩，我定不会亏待你。”
然后神秘兮兮的一笑，让顾峥似乎心都漏了一拍。
感觉哪哪不对劲儿。
晃过神，看到江晚晚把那碗加了蜜的汤药推到自己面前：
“药快凉了，喝了吧，今天加了蜜，没那么苦。”
顾峥眨眨眼，看着那碗药，药汁的苦味混着蜜香。
他端起来，一口喝尽——
药还是苦的，可心里的滋味，比药还复杂。
江大山见事情定了，也松了口气，起身拍了拍顾峥的肩膀：
“顾公子，你别往心里去，晚晚这丫头就是心首口快，没坏心眼。”
“以后在江家，就当是自己家，缺啥少啥，跟我说。”
顾峥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
“多谢江大叔。”
“我想住楼上挨着小五小六的另一边的房间，没事可以给他们上课学习照看一下。”
“外人来了也不知道。”
江晚晚收拾好纸笔。
“行，看你情况特殊，你搬去吧！”
“谢谢江姑娘！”
顾峥露出难得的微笑。
又想起什么，江晚晚转身往厨房走：
“我去给你拿块菌菇糕，刚蒸好的，垫垫肚子，解解药苦。”
不一会儿，她端着个白瓷盘回来，盘子里放着两块淡黄色的菌菇糕。
上面撒了点红糖，热气腾腾的，菌香混着米香甜香，瞬间盖过了药味。
顾峥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糕体软糯，甜而不腻。
他这才发现，自己己经很久没吃过这么踏实的食物了。
在京城时，山珍海味虽多，却总带着算计的味道，哪有这深山里的粗茶淡饭，来得安心。
院外，小白突然“嗷呜”叫了一声，接着是雪球轻快的脚步声。
江晚晚笑道：
“是雪球它们回来了，今天准是又去后山找东西了。”
顾峥也看向院外，只见六团白，黑灰三相间的身影冲进院子。
小黑嘴里还叼着颗红果子，看见顾峥，顿了顿，又蹦蹦跳跳地往江晚晚身边凑。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半块菌菇糕，又摸了摸怀里的玉佩——
虽然签了卖身契，但这江家，这猎户村，你客膝山集市，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糕！
感觉还有那么一点期待，感觉怪怪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顾峥想着——
至少现在，他有安全的地方住，有药治，还有一口热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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