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的“星火窑”藏在山坳里,窑洞的砖缝里嵌着焦黑的陶片,像凝固的火焰。赵猛踩着碎瓷片往里闯,鞋底被尖锐的坯体划了道口子,他龇牙咧嘴弯腰看:“我操,这地方比砖窑厂还糙,瓷片都能当刀子使——难怪闹鬼,换谁在这儿烧一辈子窑,都得把念想烧进泥里。”
林岚翻着报案记录,纸页上沾着点窑灰:“山民说,每到谷雨,窑厂的转盘就自己转,‘吱呀吱呀’的,窑洞深处的泥坯在转盘上慢慢成形,像只没拉完的瓷瓶,还传出老人的吆喝声,说‘再捏三把’。上周有个拉坯的师傅,半夜来取坯,看到个戴草帽的老汉在揉泥,说‘龙纹得捏活’,回头再看,泥池里的泥浆自己翻涌,在地上聚成‘盼’字,被风吹散又聚起。”
“拉坯声?”赵猛捡起块窑变瓷片,红里透紫,“这是哪个老窑工的?死了都惦记着捏泥巴,比我那烧紫砂壶的表舅还能熬——他为了烧出‘窑变’,蹲在窑前守了七天七夜,眼睛熬得像兔子。”
苏晴望着窑洞深处,声音发颤:“里面有个戴草帽的爷爷,扶着转盘哭……手掌被泥坯磨出了血泡,说‘捏不完了’,窑厂的柴房里,藏着个木匣,里面装着半块釉料,釉料上沾着根蓝布条,是当年的工装碎片。”
窑厂的看守是个瘸腿的老头,姓窑,总揣着个粗布包,里面裹着块窑砖,砖上刻着个“陶”字,字缝里嵌着窑灰。“这窑厂是‘陶家’的,陶老窑的手艺没说的,拉坯能‘手随心动’,尤其捏的‘龙凤呈祥’瓶,龙鳞凤羽都能捏出层次感,十里八乡嫁女儿,都来订他的喜瓷。1952年谷雨没的,有人说他是为等个叫小石头的徒弟,等得把腰累弯了,一头栽进了窑火里;也有人说……那徒弟在修水库时被埋了,他抱着没烧完的瓷坯,坐在窑前,活活冻僵了,手里还攥着把拉坯刀。”他敲了敲转盘的木轴,“这轴总自己转,我守了西十年,每到他忌日,窑洞里就飘出股松柴的烟味,像他当年烧窑时的火烟。”
沈辞的铜钱在兜里发烫,像揣了块刚出窑的瓷片。他走到转盘旁,木轴上缠着圈麻绳,绳结磨得发亮,解开一看,里面裹着半张图纸,画的是“龙凤呈祥”瓶,龙首凤尾的位置标着红圈,旁边写着“待石头归,共修之”,字迹被窑烟熏得发黑。
“陶老窑不是栽进窑火的。”沈辞的声音压得低,“窑洞的土墙上有抓痕,指甲缝里嵌着泥——他是听到小石头的死讯,攥着图纸在窑前坐了三天,最后被冻僵的,怀里还揣着给徒弟留的新拉坯刀,刀柄缠着蓝布条,是小石头的工装色。”
陈默推了推眼镜,屏幕上跳出张泛黄的工分册,1951年的,“星火窑”栏里记着“小石头,拉坯学徒,工分甲等”。附页里有张两人的合照,戴草帽的陶老窑站在窑前,手里举着半只瓷瓶,穿工装的小石头蹲在泥池边揉泥,笑得露出豁牙,背后的窑洞门口,堆着刚出窑的碗碟,白瓷上的青花还带着窑温。
“这小石头是陶老窑捡的孤儿,”陈默的指尖在键盘上跳,“1952年春天在修水库时牺牲,为了护着被洪水冲倒的测量仪,被埋在塌方的土堆里,年仅十七。部队送回的遗物里,有块没烧的泥坯,上面捏着个歪歪扭扭的‘龙’字,是他给师父留的,说‘等我回,咱把龙凤瓶捏完’。”
赵猛踹开柴房的木门,霉味混着松烟味涌出来,木匣果然在里面,打开一看,“龙凤呈祥”瓶的坯体堆得整整齐齐,龙身己完,凤羽缺了半只,旁边放着把拉坯刀,刀刃上沾着新鲜的泥,像刚用过。“这老陶够意思,”他捏起块泥坯,细腻得像面团,“泥里还掺了细砂,不容易裂——比我那搞雕塑的同学强,他捏的泥人三天就裂了缝,说‘天气太干’。”
窑老头突然抹起眼泪,从窑顶的砖缝里抠出个布包,里面是件褪色的工装,口袋里露出张照片,是小石头在水库工地的留影,背后写着“师父,等水库修好,我就回窑厂,咱烧一窑喜瓷,给村里的新人用”。“这是小石头的工装,1952年从土里挖出来的,陶老窑说‘这上面有石头的汗味,得垫在瓷坯下,烧出来的瓷才结实’,他每次拉坯,都把这工装铺在转盘上。”
窑厂的转盘突然“吱呀”转了起来,泥池里的泥浆自己爬上转盘,在离心力的作用下慢慢成形,龙首高昂,凤尾渐显,正是那只没完成的“龙凤呈祥”瓶。苏晴指着窑洞深处的火光:“小石头哥哥在给陶爷爷递泥……手有点抖,说‘师父,我捏得慢’,陶爷爷的影子握着拉坯刀笑,说‘不慌,我等你捏完这只凤羽’,窑洞里的火光突然亮起来,映得坯体泛出淡淡的青色,像窑变前的预兆。”
沈辞的铜钱烫得手心发麻,他能“听”到转盘转动的声音里,混着陶老窑的念叨:“石头怕烫,烧窑时得离远点……”他走到窑膛前,扒开焦黑的窑砖,里面藏着个铁皮盒,装着小石头的烈士证,证上的照片被窑烟熏得发黄,旁边压着半块泥坯,上面的“龙”字被得发亮。
陈默的电脑突然弹出份水库工程档案,1952年的“英烈名录”里,小石头的名字旁写着“保护测量仪,牺牲于塌方,追记三等功”。附页里有篇工友的回忆:“石头总说他师父拉坯天下第一,说‘等回去,要跟师父学捏凤凰,说龙凤配才吉利’,他口袋里总揣着块泥,闲了就捏,说‘练手劲’。”
谷雨的月光从窑洞顶的破口钻进来,转盘上的“龙凤呈祥”瓶终于成形,龙鳞凤羽栩栩如生,陶老窑的虚影拿起拉坯刀,在瓶底刻下“陶记·小石头”,小石头的虚影在旁边摁下自己的手印,两人对着窑洞深处的火光深深鞠躬,像在祭拜窑神。
“他们说谢谢。”苏晴轻声说,“说终于把瓶子捏完了,像当年约好的那样,能给村里的新人当喜瓷了。”
两人的虚影转身走向窑膛,草帽的绳结和工装的衣角在火光里交缠,慢慢消失在跳动的火焰中。转盘的“吱呀”声停了,窑洞里的火光突然“噗”地灭了,只留下那只刚成形的“龙凤呈祥”瓶,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龙尾凤首处,各有个小小的指印,像两只交握的手。
赵猛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突然拍板:“山下的农家乐该炖好土鸡汤了!听说他们用窑厂的土陶罐炖,香得能把山神勾下来!去不去?我请客!”
林岚白了他一眼,嘴角却翘着:“就知道吃,但这次……多盛两碗,给窑大爷留着——他守了西十年窑厂,该尝尝热乎的。”
沈辞望着渐渐远去的窑厂,铜钱在掌心泛着温温的光。这世上的执念,有时不是固执,是藏在泥坯里的盼——哪怕知道等不到,也得把转盘擦得锃亮,把泥料和得匀匀的,万一呢?万一他推门进来,能笑着说“师父,泥和好了吗?我来捏凤羽”。
车开过石桥时,赵猛突然指着窑厂的烟囱:“看!烟冒得多欢!怕是那爷俩在里面烧窑,正等新瓷出窑呢!”
陈默推了推眼镜,屏幕上跳出新的委托:“城南的老风筝铺闹鬼,半夜总听到风筝线响,屋檐下的风筝自己飞,像在等放风筝的孩子……”
“老风筝铺?”赵猛眼睛一亮,“这我熟!小时候偷我爸的竹篾做风筝,被他追得绕着巷子跑三圈,风筝线还缠在了老槐树上……”
车厢里的笑声混着窑烟的暖香飘向远方,老窑厂的转盘在月光里转得慢悠悠,泥浆漫过窑洞的石板路,像在为那只迟到的“龙凤呈祥”瓶,慢慢铺展开一条瓷青色的路,路上满是捏不完的牵挂,和等得到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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