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老糖坊旁的“酸香斋”老醋坊藏在皂角树下,青砖墙被醋渍浸成浅灰,像块泡透的老醋砖,门楣挂着串醋曲,曲块上的霉花像层薄霜,风一吹,陈醋的酸香混着麸皮的微甜漫出半条街。赵猛扒着醋缸往里瞅,鼻尖差点撞上漂在醋里的木耙,耙齿上的醋膜亮晶晶的,他龇牙咧嘴:“这醋够酸的!酸得首冲天灵盖,比我妈腌腊八蒜的醋劲大十倍——她总说‘好醋得认曲,夏制曲,冬发酵,翻得勤,才能出那口酸中带鲜,像人心里的滋味,得酿够日子才够劲,差一月,醋就发淡,吃着没回味’。”
林岚翻着报案记录,纸页边缘沾着点醋渍:“街坊说,每到冬至,坊里的醋缸就自己翻,‘咕嘟咕嘟’的,第三排的醋坛总摆成‘酸’字,最上面的醋勺会自己漂,在缸沿拼出‘等’字的轮廓,还传出老人的咳嗽声,‘再酿三月醋’。上周有个来打陈醋的老汉,半夜来敲门,看到个系麻布围裙的老汉在翻曲,说‘阿醋爱用枣木耙’,回头再看,醋缸里的醋液自己翻腾,在醋面浮起‘盼’字,被新添的醋曲盖了又显。”
“酿醋声?”赵猛捡起块掉在地上的醋曲,曲块硬得像石头,“这老醋匠是个犟脾气,连制曲都得‘三蒸三晾’,说‘曲好才能醋香’,比我那做果醋的表舅还较真——表舅为了酿出‘苹果醋’,光发酵就试了半月,指甲缝里的醋味洗了八遍都没褪,说‘曲不对,醋就涩,像话没说透,听着硌应’。”
苏晴望着案上未封坛的新醋,醋液清亮得能照见人影,旁边的竹筐里摆着刚粉碎的高粱,像堆红沙:“里面有个系麻布围裙的爷爷,正对着醋缸叹气……指缝里嵌着醋渣,在醋曲上划出歪歪扭扭的‘醋’字,说‘酿不酸了’。坊后的地窖里,藏着坛没开封的‘二十年陈’老醋,坛口贴着张黄纸,写着‘阿醋亲启’,字迹被醋香熏得发淡。”
醋坊的看守是个挎着醋篓的老汉,姓醋,总揣着个陶碗,碗里盛着勺陈醋,醋上的泡沫久久不散,碗底刻着“1974”。“这坊是‘老秦头’的,秦老醋酿了一辈子醋,最拿手的是‘五粮陈醋’,酸得透,香得醇,回味带甜,街坊都喊‘秦三酿’——说他酿醋,三酿准能出真味,多一酿怕过酸,少一酿怕寡淡。1991年冬至没的,有人说他是等徒弟阿醋回来学‘陈酿法’,在醋缸旁坐了整宿,天亮时手里还攥着醋曲;也有人说……阿醋在山区教老乡酿醋时,遇了雪灾,连人带醋坛被埋了,他抱着那坛‘二十年陈’,在坊前站成了个影子。”他用拐杖敲了敲醋缸沿,“这缸总在半夜响,我守了三十年,每到秦老醋忌日,就闻见股曲香味,是他当年制曲的味道。”
沈辞的铜钱在兜里发烫,他走到醋缸旁,缸底的醋渣里嵌着半张字条,字迹被醋液浸得发皱:“阿醋,新收的高粱够红,酿出的醋能酸三年,等你回,咱给山区的小学送批醋,让娃们就着酸菜吃能多添碗饭……雪里冷,记得穿我给你纳的棉鞋,鞋底垫了暖草,踩在雪上不冻脚”,后面的字被泪水泡成了湿团,只剩个“等”字还清晰。
“秦老醋不是坐僵的。”沈辞摸了摸酿醋的枣木耙,耙柄有圈磨痕,“地窖的夹层里藏着本酿醋日志,1990年冬的,最后一页记着‘阿醋教山民酿出第一缸醋’。他收到阿醋牺牲的消息,把自己最爱的枣木耙劈了半截,说‘阿醋翻醋爱留半寸松,说醋得透气’,最后就那么趴在醋缸沿上,手里还攥着给阿醋留的新醋曲,曲上刻着‘醋’字,是阿醋的名字。”
陈默推了推眼镜,屏幕上跳出张泛黄的照片:穿工装的阿醋蹲在醋坊门口晒曲,手里举着坛刚酿的新醋,秦老醋正用木耙翻醋,两人对着镜头笑,背后的墙上挂着张“酿醋口诀”,“粮要精,曲要纯,一缸陈醋暖寒门”的字样格外醒目。附页里的档案写着:“秦醋,1990年12月在山区教酿醋时,为抢救被雪埋的醋坛,冻僵在雪地里,年仅二十二,遗物中有个磨得发亮的醋曲盒,是临行前秦老醋给的,说‘醋曲如希望,得护得好好的’。”
赵猛踹开地窖的门,醋香混着霉味涌出来,那坛“二十年陈”果然在,旁边压着张字条,字迹歪歪扭扭:“给阿醋留的,等他回,咱用这醋拌凉菜,街坊们聚一桌,让他们说,我徒弟酿的醋,比我这老头子的还酸透心”,落款是“师父”。“这老秦够意思,”他舀起勺醋抿了抿,酸得首皱眉,“是陈了七百天的‘头道醋’,比我家买的瓶装醋还够劲——那醋酸得发呛,说‘这是调味款,不用太浓’。”
醋老汉突然抹起眼泪,从梁上摘下个布包,里面是件冻硬的棉袄,口袋里露出张照片,是阿醋在雪山的留影,背后写着“师父,山民学酿醋学得快,就是发酵总控不好温,等我回,您得教我‘控温法’,让他们酿的醋也能酸中带甜,像咱酸香斋的陈醋那样,越陈越香”。“这是阿醋的棉袄,1991年从雪堆里挖出来的,秦老醋说‘这上面有阿醋的寒气,得垫在醋缸下,酿的醋才够暖’,他每次酿醋,都把这棉袄铺在缸底的石板上。”
醋坊的醋缸突然“咕嘟”翻起来,秦老醋的虚影正用枣木耙翻醋,高粱在醋里慢慢发酵,“簌簌”的落曲声混着醋香漫了满坊。苏晴望着醋缸旁的虚影:“阿醋哥哥在递醋曲……手被冻得发紫,说‘师父,这高粱够红不’,秦爷爷的影子举着醋坛笑,说‘够了够了,就等这最后一酿,山区的娃吃着,准能忘了雪灾的冷’,醋缸里的醋液突然腾起白雾,雾里浮出串完整的醋曲,曲上沾着点高粱粒,像刚从粮堆里筛的。”
沈辞的铜钱烫得手心发麻,他能“听”到醋液发酵的“滋滋”声,混着秦老醋的念叨:“阿醋总嫌我酿得太慢,说‘娃们盼醋盼得急’,可好醋得慢酿啊,不陈够日子,咋能让他们尝出酸后的甜……”他走到坊后,挪开最重的醋坛,底下藏着个铁皮盒,装着阿醋的烈士证,证上的照片沾着点雪渣,旁边压着那半截枣木耙,耙齿的醋渍被得发亮。
陈默的电脑突然弹出份扶贫档案,1990年的“英烈名录”里,秦醋的名字旁写着“护醋坛牺牲于雪灾,追记三等功”。附页里有篇山民的回忆:“阿醋总说他师父的醋是‘天下最香’,说‘等雪化了,要请师父来山区,教我们种高粱,让每个窑洞都飘着醋香’,他怀里总揣着块醋曲,说‘这是醋的魂,攥着就有劲儿教酿’。”
冬至的月光从醋坊气窗钻进来,秦老醋的虚影和阿醋的虚影一起把“二十年陈”老醋封坛,坛口的黄纸在月光下亮得像星。两人对着醋坛鞠躬,木耙的影子在醋缸里晃,像在搅出一坛酸津津的牵挂。
“他们说谢谢。”苏晴轻声说,“说终于把‘五粮陈醋’酿完了,像当年约好的那样,醋够酸,香够醇,山区的娃吃着,该能笑着说‘这醋,比冰糖还甜’。”
两人的虚影转身走向粮田,麻布围裙的带子和棉袄的衣角在醋香里飘,慢慢消失在冬至的雪影中。醋缸的“咕嘟”声停了,那坛“二十年陈”突然自己摆在坊门口,旁边放着把枣木耙,耙上沾着点醋渣,像块没凉的牵挂。
赵猛搓着冻红的鼻尖突然喊:“街口的酸辣粉摊该开了!刚煮的粉条浇上陈醋辣椒油,酸得够劲辣得够爽,配着这醋坊的酸香正好!走不走?我请客——算替老秦师徒俩尝尝这口‘醋里的暖’!”
林岚白了他一眼,嘴角却扬着:“就知道吃,不过……多盛两碗给醋大爷,他守了三十年醋坊,该尝尝这热乎的酸,像当年秦老醋盼的那样。”
沈辞望着渐远的醋坊,铜钱在掌心温温的。这世上的执念,有时是藏在醋香里的盼——哪怕知道等不到,也得把曲制得纯纯的,把醋酿得浓浓的,万一呢?万一风把他吹回来,能笑着说“师父,你看这醋,比你酿的还能酸透整座山”。
车过石桥时,赵猛指着粮田喊:“看!醋曲飘起来了!怕是那师徒俩在晒新曲,正比谁的高粱筛得净呢!”
陈默推了推眼镜,屏幕上跳出新委托:“城东的老糖坊闹鬼,半夜总听到熬糖声,糖稀自己转,糖花在板上结出‘甜’字,像在等熬糖的人……”
“老糖坊?”赵猛眼睛亮了,“这我熟!小时候偷摸舔糖稀被烫舌头,被糖匠的长勺敲脑袋,糖渣粘了满身,现在闻见糖香还流口水……”
车厢里的笑声混着醋香飘远,老醋坊的醋缸在月光里泛着清光,醋液的影子漫过青石板,像在为那坛迟到的“二十年陈”,铺条带着酸香的路,路上满是酿不完的牵挂,和等得到的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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