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老槐树旁的“时光阁”老钟表铺藏在暮色里，木门被铜锈浸成青褐，像块走慢了的老怀表壳，门楣挂着只黄铜钟摆，风一吹，“滴答滴答”的声混着发条的“咔嗒”声漫出半条街。赵猛扒着柜台往里瞅，鼻尖差点撞上案上的座钟，钟面的珐琅彩褪得发淡，指针却还在执拗地走，他啧嘴：“这钟够老的！齿轮磨得发亮，比我爷那只‘三五牌’座钟还准——他总说‘好钟表得认时，轮咬得紧，发条匀，修得细，才能走准日月，像人心里的约，得守够时辰才算数，差一秒，针就偏，看着心慌’。”
林岚翻着报案记录，纸页边缘沾着点铜屑：“街坊说，每到冬至，铺里的齿轮就自己转，‘咔咔咔’的，第三排的表盘总转出‘时’字，最上面的怀表会自己开盖，表针在玻璃上拼出‘等’字的轮廓，还传出老人的咳嗽声，‘再修三架钟’。上周有个来修古董钟的先生，半夜来敲门，看到个系蓝布围裙的老汉在拧发条，说‘阿时爱用银镊子’，回头再看，钟摆自己晃得匀了，在钟面划出‘盼’字，被新上的机油盖了又显。”
“齿轮声？”赵猛捡起颗掉在地上的小齿轮，齿牙磨得光滑，“这老钟表匠是个细人，连修钟都得‘三拆三装’，说‘零件得认家’，比我那修手表的表哥还较真——表哥为了修块‘劳力士’，光记齿轮位置就耗了半月，指尖被镊子戳得全是小眼，说‘轮不对，针就停，像话没说清，看着别扭’。”
苏晴望着案上未修好的古董钟，钟摆的螺丝松了半截，像条没站稳的腿，旁边的零件盒里摆着堆小齿轮，闪着金属冷光：“里面有个系蓝布围裙的爷爷，正对着发条叹气……指缝里嵌着铜末，在表盘上划出歪歪扭扭的‘时’字，说‘走不准了’。铺后的木柜里，藏着只没上弦的怀表，表盖刻着半朵蔷薇，旁边用钢笔写着‘阿时亲启’，字迹被机油熏得发暗。”
钟表铺的看守是个揣着怀表的老汉，姓钟，总揣着个绒布包，里面裹着枚老表针，针尖亮得像银丝，针尾刻着“1979”。“这铺是‘老钟匠’的，钟老时修了一辈子钟表，最拿手的是‘古董钟复摆’，断了的发条经他手，能走得比新钟还匀，街坊都喊‘钟三调’——说他调钟，三调准能定快慢，多一调怕过快，少一调怕过慢。1996年冬至没的，有人说他是等徒弟阿时回来学‘陀飞轮修法’，在钟案旁坐了整宿，天亮时手里还攥着螺丝刀；也有人说……阿时在灾区抢救文物钟表时，遇了余震，连人带零件箱被埋了，他抱着那只怀表，在铺前站成了个影子。”他用拐杖敲了敲钟案，“这案子总在半夜响，我守了三十年，每到钟老时忌日，就闻见股机油香，是他当年修钟的味道。”
沈辞的铜钱在兜里发烫，他走到座钟旁，钟底座的缝隙里卡着半张字条，字迹被机油浸得发黏：“阿时，新配的齿轮够韧，修那只‘百子钟’正好，等你回，咱给博物馆修批老座钟，让它们再走五十年……余震凶，记得把零件箱垫上棉垫，别让齿轮磕坏了齿”，后面的字被泪水泡成了油团，只剩个“等”字还清晰。
“钟老时不是坐僵的。”沈辞摸了摸案上的银镊子，镊尖泛着寒光，“木柜的夹层里藏着本修钟日志，1995年冬的，最后一页记着‘阿时修好民国座钟，走时误差不超十秒’。他收到阿时牺牲的消息，把自己最爱的螺丝刀折了半截，说‘阿时拧螺丝爱留半圈松，说齿轮得透气’，最后就那么趴在钟案上，手里还攥着给阿时留的新发条，条上刻着‘时’字，是阿时的名字。”
陈默推了推眼镜，屏幕上跳出张泛黄的照片：穿工装的阿时蹲在铺门口晒钟表零件，手里举着只刚修好的怀表，钟老时正用镊子对齿轮，两人对着镜头笑，背后的墙上挂着张“修钟口诀”，“轮要咬，针要齐，一寸光阴一寸心”的字样格外醒目。附页里的档案写着：“钟时，1995年12月在灾区抢救文物时，为保护被埋的古董钟零件，被余震石块砸中，年仅二十二，遗物中有个磨得发亮的零件盒，是临行前钟老时给的，说‘零件如光阴，得护得好好的’。”
赵猛踹开木柜，里面的钟表零件摆得整整齐齐，最底层的木盒里躺着那只怀表，蔷薇缺了半瓣，旁边压着张字条，字迹歪歪扭扭：“给阿时留的，等他回，咱用这怀表练‘盲修’，闭着眼都能对齿轮，让博物馆的人说，我徒弟修的钟，比我这老头子的还准过日月”，落款是“师父”。“这老钟够意思，”他拿起怀表晃了晃，齿轮“咔嗒”轻响，“是镀了铑的‘小三针’，比我媳妇的电子表有分量——那表走两年就不准，说‘这是智能款，联网对时’。”
钟老汉突然抹起眼泪，从梁上摘下个布包，里面是件染着尘土的工装，口袋里露出张照片，是阿时在灾区钟楼的留影，背后写着“师父，老座钟救出来大半，就是摆轮总错位，等我回，您得教我‘微调法’，让它们走得比从前还准，像咱时光阁的钟，一分一秒不偷懒”。“这是阿时的工装，1996年从废墟里找着的，钟老时说‘这上面有阿时的潮气，得垫在钟案下，修的钟才够准’，他每次修钟，都把这布衫铺在案上。”
钟表铺的齿轮突然“咔咔”转起来，钟老时的虚影正对古董钟的齿轮，银镊子在零件间穿梭，“滴答”的走时声混着发条的绷紧声，漫了满铺。苏晴望着钟案旁的虚影：“阿时哥哥在递螺丝刀……手被石块划得缠着布，说‘师父，这发条够匀不’，钟爷爷的影子举着怀表笑，说‘够了够了，就等这最后一拧，博物馆的钟走着，准能记着咱的约’，案上的百子钟突然“当”地敲了一声，指针正好对准十二点，钟面的蔷薇纹在灯光下亮得像真的。”
沈辞的铜钱烫得手心发麻，他能“听”到齿轮咬合的“沙沙”声，混着钟老时的念叨：“阿时总嫌我调得太严，说‘钟也得喘口气’，可老钟是念想啊，不准点走，咋能让看钟的人想起约定……”他走到铺后，挪开最重的钟柜，底下藏着个铁皮盒，装着阿时的烈士证，证上的照片沾着点泥土，旁边压着那半截螺丝刀，刀头的铜屑被得发亮。
陈默的电脑突然弹出份文物档案，1995年的“英烈名录”里，钟时的名字旁写着“护文物钟表牺牲于余震，追记三等功”。附页里有篇馆长的回忆：“阿时总说他师父的钟表是‘天下最准’，说‘等修复完，要请师父来博物馆，教我们修遍馆里的老钟，让每寸光阴都走得扎实’，他怀里总揣着个小齿轮，说‘这是时的魂，攥着就有劲儿修钟’。”
冬至的月光从槐树叶缝钻进来，钟老时的虚影和阿时的虚影一起把修好的百子钟摆在柜上，钟摆晃得匀匀的，像在丈量时光。两人对着座钟鞠躬，镊子的影子在零件盒上晃，像在拼出一串准时的牵挂。
“他们说谢谢。”苏晴轻声说，“说终于把‘百子钟’修好了，像当年约好的那样，轮够齐，针够准，博物馆的人看着，该能笑着说‘这钟，比岁月还长情’。”
两人的虚影转身走向巷口，蓝布围裙的带子和工装的衣角在机油香里飘，慢慢消失在冬至的星光里。齿轮的“咔咔”声停了，那只怀表突然自己摆在案中央，旁边放着把银镊子，镊尖夹着颗小齿轮，像个没停的瞬间。
赵猛摸着肚皮突然喊：“街口的糖炒栗子摊该开了！刚炒的栗子揣在怀里暖手，甜得带点焦香，配着这钟表铺的机油味正好！走不走？我请客——算替老钟师徒俩尝尝这口‘时光的甜’！”
林岚白了他一眼，嘴角却扬着：“就知道吃，不过……多买两袋给钟大爷，他守了三十年钟表铺，该尝尝这热乎的甜，像当年钟老时盼的那样。”
沈辞望着渐远的钟表铺，铜钱在掌心温温的。这世上的执念，有时是藏在齿轮里的约——哪怕知道等不到，也得把轮对得齐齐的，把针调得准准的，万一呢？万一风把他吹回来，能笑着说“师父，你看这钟，比你修的还能走准三百年”。
车过石桥时，赵猛指着巷口喊：“看！钟摆晃了！怕是那师徒俩在修新钟，正比谁的齿轮对得快呢！”
陈默推了推眼镜，屏幕上跳出新委托：“城东的老伞铺闹鬼，半夜总听到绷布声，伞骨自己撑开，伞面在地上铺出‘晴’字，像在等修伞的人……”
“老伞铺？”赵猛眼睛亮了，“这我熟！小时候拆伞骨当剑玩，被伞匠的竹篾抽屁股，伞布撕了半块，现在见了伞柄还想转……”
车厢里的笑声混着机油香飘远，老钟表铺的座钟在月光里走得稳稳的，齿轮的影子漫过青石板，像在为那只迟到的怀表，铺条带着滴答声的路，路上满是修不完的牵挂，和等得到的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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