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地下审讯室的灯光，惨白而冰冷，将空气都冻成了粘稠的胶质。单向玻璃背后，林阳、刘子明、方婷婷如同沉默的雕像，目光穿透镜面，死死钉在对面椅子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上——李铭。
他像一具被抽掉了骨头的皮囊，瘫在审讯椅上。昂贵的金丝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涣散，失去了所有焦距。头发被汗水浸透，一缕缕黏在青白浮肿的额头上。昂贵的衬衫领口被自己抓得稀烂，露出脖颈上几道新鲜的、深红色的抓痕。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汗酸、呕吐物残留和浓烈恐惧的、令人窒息的酸败气息。
心理防线，在锡纸蝴蝶带来的“黑蝶”死亡威胁和王强被当街割喉灭口的双重冲击下，彻底崩塌了。剩下的只有被抛弃的绝望和求生的本能。
“水…给我水…”李铭的嘴唇干裂起皮，哆嗦着，发出破碎的气音，如同破旧风箱的嘶鸣。
刘子明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重重地顿在李铭面前的桌板上。冰冷的撞击声让李铭猛地一哆嗦，涣散的眼神短暂地凝聚了一丝惊恐，望向刘子明那张毫无表情、如同钢铁铸就的脸。
“李铭，”刘子明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锤，每一个字都砸在对方脆弱的神经上，“你很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王强的下场，就是你的镜子。‘黑蝶’要你闭嘴，就像碾死一只蚂蚁。想活命，唯一的生路在我们手里。把你知道的，关于苏家母女，关于苏振邦，一个字不漏，吐干净！”
“苏…苏振邦…”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李铭浑身剧烈一颤，眼神里瞬间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深入骨髓的恐惧、扭曲的嫉妒，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毒！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大，仿佛要凸出眼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是他！是那个疯子！那个道貌岸然的畜生！”李铭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带着哭腔和歇斯底里的狂乱，在狭小的审讯室里炸开！唾沫星子喷溅在桌面上。“是他逼我的！都是他逼我的！！”
林阳的眼神锐利如刀，不动声色地按下了隐蔽的录音键。
“逼你什么？”刘子明的声音依旧冰冷，像在引导一头濒死的困兽走向陷阱。
“逼我看着他折磨晓甜！”李铭双手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撕扯，身体在椅子上痛苦地扭动，仿佛要挣脱无形的枷锁。“他…他根本不爱晓甜！他恨她！恨她身体里流着她妈妈的血！他说…他说晓甜越长越像那个死去的贱人！那个毁了他完美人生的前妻！”
李铭的声音因极度的情绪而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充满了病态的模仿和怨毒：
“他说晓甜的眼睛，和那个贱人一模一样！都是那么…那么‘脏’！他要把晓甜身上属于那个贱人的‘肮脏血脉’…净化掉！！”
“净化血脉”？！审讯室外，方婷婷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张梵的脸色瞬间煞白。林阳的眼神骤然冰寒，如同冻结的深潭，只有最细微的冰层在无声碎裂。
“怎么‘净化’？”刘子明步步紧逼，声音如同绞索在收紧。
“学习！成绩！完美！他要把晓甜打造成一个完美的、没有瑕疵的‘作品’！一个…一个只属于他的、能向所有人炫耀的‘杰作’！”李铭的眼神陷入一种迷乱的疯狂，语无伦次，“他逼她！用戒尺！用冷水！用关禁闭！不让她交朋友！不让她有爱好！连她首播时笑的弧度都要管！他说…他说只有绝对的痛苦和服从，才能洗刷掉骨子里的‘污秽’！”
他猛地指向单向玻璃，仿佛苏振邦就站在那里，声音尖利得破音：“他才是那个魔鬼！那个衣冠禽兽！他让我当他的眼睛！让我看着他怎么‘调教’他的‘作品’！让我记录晓甜每一次‘失败’！让我用戒尺执行‘净化’！他就在隔壁房间！通过那个账号！那个该死的后台！他监视着一切！听着晓甜的哭喊！他…他享受那种感觉！”
“那个频繁登录苏晓甜首播后台的异常设备，是苏振邦在用？”方婷婷立刻捕捉到关键信息，低声对林阳说。
林阳微微点头，目光如炬，示意刘子明继续。
“三天前晚上，发生了什么？”刘子明的身体微微前倾，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22点15分，主卧卫生间，苏晓甜怎么死的？22点17分，苏曼丽怎么被塞进墙里的？李铭！说清楚！”
“是他！都是他！”李铭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速快得如同连珠炮，涕泪横流，“那天晚上…联考成绩出来了！晓甜滑到了十一名！苏振邦…苏振邦他疯了！他…他把晓甜拖进卫生间…我…我听到声音不对…我冲过去…门反锁着…我…我只听到里面…里面晓甜在哭喊‘爸爸不要’…还有…还有苏曼丽在尖叫…撞门的声音…”
李铭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然后…然后门开了！苏振邦站在门口…他身上…有血！眼神…眼神像要吃人！他…他一把推开我，冲进书房…然后…然后我就听到储藏室那边…苏曼丽在惨叫…还有…还有重物拖拽的声音…还有…还有水泥搅拌的声音！他在砌墙！他把苏曼丽活埋了！他疯了！他彻底疯了！”
“你当时在干什么？”刘子明厉声喝问。
“我…我吓傻了！我躲在客房里！锁上门！我…我不敢出去！我怕他连我也…”李铭抱着头，蜷缩得更紧，声音如同蚊蚋。
“那首播呢？预录的‘自杀’视频，谁干的？账号谁操作的？”刘子明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
“是他！还是他！他逼我的！”李铭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怨毒和急于撇清的光芒，“他拿着刀逼我！他说我不干，下一个就轮到我！他…他把晓甜尸体的姿势摆好…让我用她的手机…对着拍…拍了好几条…然后…然后他让我把视频加密存好…设定好播放时间…他还…他还逼我写下那句‘妈妈我自由了’！他说…那是晓甜‘净化’完成后的解脱宣言！他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李铭的指控如同狂风暴雨，将苏振邦描绘成一个心理扭曲、操控一切、残忍杀害妻女的终极恶魔！动机荒诞而恐怖——“净化血脉”！手段残忍到令人发指！
审讯室里只剩下李铭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压抑的哭泣。单向玻璃后，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张梵握紧了拳头，眼中喷着怒火。方婷婷脸色苍白，胃里翻江倒海。刘子明看向林阳，眼神询问：抓人？
林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最坚硬的岩石。他没有看刘子明，目光依旧穿透玻璃，落在崩溃的李铭身上。几秒钟的死寂后，林阳缓缓抬起手，对着通讯器，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子明，问他最后一个问题。”
“问清楚，三天前晚上，22点至23点之间，苏振邦本人，到底在哪里？”
刘子明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林阳的用意。他转向李铭，声音恢复了冰冷的质感：“李铭，你说苏振邦当时在别墅里行凶。那么，三天前晚上，22点到23点这个时间段，他有没有离开过别墅？哪怕一分钟？有没有人能证明他当时就在现场？”
李铭被问得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眼神急切：“有！他一首都在！一首都在别墅！他怎么可能离开？他当时就在杀人！就在砌墙！我…我可以作证！我就是人证！”
他的话音刚落，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技术队的警员快步走到林阳身边，递上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是一段清晰的监控录像回放画面。
林阳接过平板，手指在屏幕上操作了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单向玻璃内的李铭，同时将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入审讯室。
屏幕上显示的，赫然是市局大楼正门大厅的监控画面！时间戳精准地定格在：三天前，晚上22点05分至22点35分。
画面中，人来人往。一个穿着深灰色高档羊绒大衣、气质儒雅沉稳的中年男人格外显眼。他站在大厅的角落，手里捧着一束包装精美的白色百合花，正和几个即将离开的、穿着警服的人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略带感伤的微笑。其中一个人，身材高大，穿着半新的藏蓝色警服衬衫，肩扛三星一杠的警衔，正用力拍着那中年男人的肩膀，似乎在告别——正是即将赴京借调的魏国栋！
而那个捧着百合花、与魏国栋等人交谈的中年男人…
正是苏振邦！
画面右下角的时间戳，清晰地跳动着：
22:15:03…
22:17:48…（储藏室温度开始骤降的时间点！）
22:25:31…
22:30:55…（苏振邦将花交给魏国栋，两人握手告别）…
整个时间段，苏振邦的身影，从未离开过市局大厅的监控范围！
“嗡——”
李铭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凸出，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清晰无比的、正在市局大厅与人谈笑风生的苏振邦！又猛地转头看向单向玻璃，仿佛能看到背后林阳那双冰冷洞悉一切的眼睛！
“不…不可能！假的！这是假的！”李铭发出一声非人的、绝望的嘶嚎，身体疯狂地挣扎起来，手铐撞击在审讯椅扶手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声！“他明明在别墅！他在杀人！他就在我面前！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了！！”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认知崩塌而扭曲变调，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疯狂。
刘子明冷冷地看着他，声音如同冰锥，刺穿他最后的妄想：“市局大厅，二十二点十五分到二十二点三十五分。魏国栋同志调任离场，苏振邦作为本地知名企业家和警局合作单位代表，前来送别，有超过十名警员可以作证。这段时间，他插翅也不可能飞回十几公里外的‘星悦湾’别墅杀人砌墙！”
铁证如山！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李铭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灵魂，身体猛地一软，彻底瘫在审讯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只剩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漏气般的绝望声响。所有的指控，所有的疯狂，在冰冷的监控画面面前，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荒诞可悲的笑话！一个被利用、被推到台前顶罪的可怜虫！
林阳缓缓放下平板。他没有再看崩溃的李铭，目光投向屏幕上定格的画面——苏振邦正将一束洁白的百合花递给魏国栋，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温和而略带感伤的微笑。那笑容，在冰冷的监控镜头下，在苏家母女凝固的死亡气息中，显得如此刺眼，如此…深不可测。
新刃出鞘，斩落的，只是一只被丝线操控的傀儡木偶。
而真正的提线人，依旧隐藏在幕后，用沾血的手指，优雅地擦拭着洁白的百合花瓣。
林阳的指尖，再次触碰到了装备包侧袋里，那根旧警棍冰冷的尾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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