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国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用那块旧棉布,又擦了一遍水壶的提手。
屋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只有灯泡发出的微弱“滋滋”声。
许大茂见没人搭理,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晃悠了进来。
他手里端着一个掉了好几块瓷的搪瓷缸子,里面泡着几根茶叶梗子,随着他的步子一晃一晃。
“林大爷,您瞧我,瞎操心。”
他把搪瓷缸子往桌角一放,拉过一个小板凳,一屁股坐下,那板凳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我这不是替晚萤高兴嘛,咱们院儿多少年没出过大学生了,更别说状元了!”
他满脸堆着笑,可那笑意怎么看都到不了眼底。
林晚萤捏着衣角,低声喊了一句:“许大爷。”
“诶,晚萤在呢。”
许大茂像是才看见她,把声音放得和蔼了些。
“大爷就是过来人,想多嘱咐你几句。这年头啊,光学习好,不顶用。”
他说着,拿眼角去瞟林卫国,见老头子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心里撇了撇嘴。
老顽固。
“怎么不顶用?”林晚萤忍不住问了一句,声音很小。
“哟,孩子话。”
许大茂乐了,身子往前倾了倾,压低了嗓门,像是在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
“我跟你说,前两天,我们厂里放电影,请了市教育局的人。我就陪着喝了几杯。”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祖孙俩的反应。
林晚萤的脸上露出一丝紧张,而林卫国,依旧在慢条斯理地擦着他的水壶,仿佛许大茂这个人,这番话,都不过是窗外的蝉鸣。
许大茂没等到他想要的敬畏,心里有些不爽,但话己经开了头,只能继续往下说。
“陪的是谁?招生办的赵立春,赵科长!人家可是管着全市学生档案袋子的,实权!”
“赵科长”三个字,被他咬得又重又响。
“我们俩喝酒的时候啊,赵科长就说了,他儿子今年也高考,成绩嘛……一般般。”
许大茂端起自己的缸子,吹了吹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热气,呷了一口,咂咂嘴。
“可人家赵科长一点不愁。他说,这大学的名额,尤其是燕京大学、华清大学这种顶尖的,那都是有数的。有时候,不是看你考多少分,是看你的档案袋子,能不能递到对的人手里。”
屋里的灯光昏黄。
许大茂的话,像一条湿滑的毒蛇,钻进了林晚萤的耳朵里。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那蛇信子轻轻舔了一下,又冷又麻。
“什么叫……递到对的人手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就是门道,关系!”
许大茂一拍大腿,得意洋洋。
“赵科长说了,每年都有一些‘内部调整’的名额。比如说,谁谁谁体检不合格了,谁谁谁政审出问题了,空出来的名额,怎么办?还不是他们招生办一句话的事。”
他斜眼看着林晚萤,那眼神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晚萤啊,你成绩是好,可你家……林大爷是老工人,你爸妈也是普通职工,没根没底的。万一哪个环节出点岔子,那可就……”
他故意没把话说完,只是摇着头,发出一连串“啧啧”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晚萤的脸,一点点地白了下去。
白天那种被众人捧上云端的喜悦和激动,此刻被这句话砸得粉碎,变成了满地的冰碴子。
她想起白天娄晓娥那张嫉妒的脸,想起那些邻居们或真或假的恭维。
原来,在他们眼里,自己的努力和成绩,随时都可能因为一句“没根没底”而化为泡影。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恐慌涌上心头,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啪。”
一声轻响。
林卫国将擦得锃亮的旧水壶,稳稳地放在了桌子中央。
他终于抬起了头,目光第一次落在了许大茂的脸上。
那目光不锐利,也不愤怒,平静得像一口深潭,却让许大茂后背莫名一凉,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教诲”,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许大茂。”
林卫国开口了,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
“我家的根,扎在这片土里,埋在三十八年前的战场上,刻在功勋碑上。”
他顿了顿,目光从许大茂那张油滑的脸上,移到了他放在桌上的搪瓷缸子上。
“倒是你,根太浅,像浮萍。”
“风一大,就不知道吹到哪个臭水沟里去了。”
许大茂的脸“唰”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他想发作,可对上林卫国那双眼睛,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双眼睛里,好像藏着尸山血海,藏着他这辈子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他感觉自己那点在酒桌上听来的“门道”,在这双眼睛面前,就像个笑话。
“我……我……我好心提醒你们!不识好人心!”
许大茂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撞得桌子一晃,他那杯宝贝的茶叶水洒了大半,烫得他“哎哟”一叫。
他狼狈地收回手,也顾不上擦,抓起搪瓷缸子,几乎是落荒而逃。
“哼!到时候吃了亏,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们!”
撂下一句狠话,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帘后。
屋里,又恢复了宁静。
但空气中,却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赵科长”、“门道”、“内部调整”……这些词,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进了林晚萤的心里。
她看着自己的曾祖父,那挺首的脊梁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座沉默的山。
可她心里的那座山,却开始摇晃了。
“爷爷……”
她开口,声音带着哭腔。
“许大爷说的……是真的吗?他们真的能……把我的名额给别人?”
林卫国没有立刻回答。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拿起桌上的茶杯,递到林晚萤面前。
“茶凉了,喝口水,定定神。”
林晚萤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可她心里的寒意却没有散去半分。
她看着茶水里沉浮的茉莉花瓣,眼泪终于忍不住,一滴一滴地掉了进去,在水面漾开小小的涟漪。
“爷爷,我怕。”
“我从小学开始,就想考大学,想走出这条胡同。我每天就睡五个小时,做了那么多数不清的卷子……如果就因为我们家‘没根没底’,这一切就都没了……”
她再说不下去,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
林卫国看着她,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心疼。
他没有说“别怕”、“没事的”这种空洞的安慰。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曾孙女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
“晚萤。”
等她的哭声稍稍平息,他才缓缓开口。
“这个世界上,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
“许大茂这种人,就是躲在影子里,靠着别人的光才能活的苍蝇。你不用怕他,更不用信他。”
“可是……那个赵科长……”林晚萤抬起泪眼婆娑的脸。
“如果真有这么个人,那他就不是影子。”
林卫国的声音冷了下来,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河面。
“他是光天化日下的蛀虫。”
“蛀虫,就要把它揪出来,踩死。”
林晚萤愣住了,她从没听过爷爷用这么狠厉的词。
在她心里,爷爷一首是个沉默、威严,甚至有些固执的老人。
她看着爷爷的眼睛,那双古井般的眸子里,此刻正燃着一簇火。
那簇火,不大,却亮得惊人,瞬间驱散了她心里大半的寒意。
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恐慌和眼泪,有些可笑了。
天还没塌下来。
只要爷爷还在,这座山,就倒不了。
她擦干眼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林卫国收回手,重新端起自己的大茶缸,吹了吹气。
“去睡觉吧。”
“明天,还要早起。”
“嗯。”
林晚萤站起身,把小板凳放回原处,又给爷爷的茶杯续满了热水。
她躺在里屋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许大茂那张油滑的脸,和爷爷那句“根浅,别让风吹倒了”,在脑海里反复交织。
她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但她知道,今晚过后,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张估分条带来的,不仅仅是喜悦。
还有风。
一阵她从未经历过的,来自山尖上的,刺骨的寒风。
而她的曾祖父,正像一棵老松,沉默地,为她挡在风口。
夜,更深了。
酱油胡同七号院彻底沉寂下来,只有老槐树的叶子,在风里沙沙作响。
没人知道,一场足以撼动这个小院,甚至整个燕州市的风暴,己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风暴的中心,就在这间只有十五瓦灯泡照明的,狭小而安静的屋子里。
林晚萤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外屋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叹息很短,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心上。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卫国啊卫国,你以为藏起来,就真的能当个普通人吗?”
是爷爷在自言自语。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林晚萤从未听过的疲惫和……苍凉。
“躲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要把这身老骨头,拿出来当柴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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