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号审讯室。
那盏刺眼的台灯，依旧亮着。
赵立春靠在冰冷的铁椅子上，闭着眼睛，像一尊入定的弥勒佛。
他己经在这里，不眠不休地，扛了快七十二个小时了。
专案组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可他，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油盐不进。
无论对方抛出什么证据，无论对方如何旁敲侧击。
他都只有那三句话。
——不知道，不清楚，这是污蔑。
他坚信，只要自己不松口，只要张贵那条线能顶住，只要老师还能在外面周旋。
他就还有机会。
他还有翻盘的希望。
就在这时。
审讯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王昌林那张严肃如铁的脸，出现在门口。
赵立春缓缓地，睁开了眼皮，那双小眼睛里，甚至还带着一丝挑衅的笑意。
怎么？
没辙了？
准备亲自上来，跟我这个“功臣”聊聊了？
王昌林没有说话。
他只是平静地，走到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他也没有像前几次一样，开门见山地提问。
他只是从随身携带的那个，黑色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厚厚的，还带着体温的卷宗。
他把那份卷宗，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然后，像一个最耐心的荷官，缓缓地，把那份卷宗，推到了桌子的中央。
推到了，赵立春的面前。
赵立春不屑地，瞥了一眼那份文件。
心里，还在冷笑。
又来这套？
想用一堆没用的废纸，来诈我？
可当他的目光，扫到那份文件最上方，标题栏里，那用黑体打印的，两个刺眼的大字时。
——赵瑞。
他那颗自以为坚如磐石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脸上的那丝冷笑，也瞬间，凝固了。
不可能……
他们怎么会……
一股无法言说的，巨大的恐惧，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他一把抓过那份文件，那双肥胖的，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飞快地，一页一页地，翻阅了起来。
他看得很快。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了的，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剐着他的眼球，凌迟着他的神经！
“……我爸，让我去找王芳……”
“……我爸，给了我五百块钱，让我给王芳买礼物……”
“……我爸说，举报信的内容，他会想办法……”
“……我爸说，那个叫张贵的，他早就安排好了，万无一失……”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
那份厚厚的笔录，在他手里，“哗啦啦”地作响。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都在变冷。
他看到了。
看到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是如何为了自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他这个亲爹，卖了个干干净净！
当他翻到最后一页。
当他看到，在那份笔录的最下方。
那个歪歪扭扭的，却又熟悉到让他心碎的签名时。
——赵瑞。
签名的下面，还按着一个鲜红的，刺眼的，血一样的手印。
轰！！！
赵立春的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希望”和“侥幸”的弦，“嘣”的一声，彻底断了！
他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所有的骨头一样，软软地，瘫倒在了那把冰冷的铁椅子上。
手里的那份笔录，也脱手而出，散落了一地。
那些白纸黑字，像一张张催命的符咒，嘲笑着他最后的，可悲的挣扎。
“不……不可能……”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不似人声的，喃喃自语。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涣散，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不可能……这个逆子……这个畜生……”
“我……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啊……”
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顽抗，所有的希望。
都源于一个最根本的，也是最可笑的借口。
——保护家人，为了儿子。
他以为，自己是在为了这个家，在战斗。
可现在，他最想保护的，那个他为之不惜一切代价，赌上自己身家性命的，亲生儿子。
却亲手，递给了对手一把最锋利的，最致命的刀子。
从背后，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心窝里。
捅得他，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残忍，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惩罚了。
王昌林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刚才还不可一世，此刻却像条死狗一样，彻底崩溃了的，官场老狐狸。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片冰冷的，属于执法者的平静。
许久，赵立春才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看着王昌林,那双曾经充满了算计和阴狠的小眼睛里,此刻,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神采。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万念俱灰的,灰烬。
他张了张嘴,那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王……王书记。”
“能……能给我一支烟吗？”
王昌林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放在了桌上。
赵立春用一双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拿起那支烟,叼在嘴里。
王昌林亲自,给他点上了火。
“滋——”
赵立春狠狠地,吸了一大口,那烟雾,呛得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出的,仿佛是积压在胸口所有的,肮脏的血。
咳完,他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二十岁。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上那盏刺眼的灯。
许久,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我……我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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