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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镜中修罗

小说: 金枝玉孽   作者:青丘山的卫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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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光宫的晨雾还没散尽,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像谁在暗处数着念珠。昭华蹲在满地碎镜前,指尖捏着半片锋利的镜缘,冰凉的触感顺着指缝爬上来,冻得骨头发疼。

镜面残存的碎片里,映出无数个扭曲的自己。有的笑得牙床外露,是第一世纵火烧城时的癫狂;有的眉头紧蹙,肩胛插着无形的箭,是第二世雁门关坠崖前的决绝;还有一个,正死死盯着掌心的血珠 —— 那是刚才攥碎镜片时划破的伤口,血珠滚落在镜面上,像滴在雪地里的红梅。

“公主,该梳妆了。” 挽月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带着挥之不去的颤抖。她脖子上的青紫色指印还没消,说话时喉结滑动,牵扯得伤口隐隐作痛。

昭华没回头,只是将镜缘又往掌心按了按。刺痛感炸开的瞬间,两世的记忆突然拧成了麻花。她仿佛看到第一世的自己正用这面铜镜砸向周侍郎的脑袋,碎镜片嵌进对方额头,血顺着沟壑往下淌;又看到第二世的自己对着同样的镜面整理盔甲,挽月在身后为她簪上珍珠钗,说 “公主今日定能凯旋”。

“滚。” 昭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挽月的脚步声顿在原地,锦盒里的胭脂水粉哗啦作响。昭华猛地转头,镜片的反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她看见侍女鬓角别着朵新摘的腊梅,嫩黄的花蕊沾着露水,像极了第一世被她活活打死的那个小太监耳后别着的花。

“谁让你戴花的?” 昭华霍然起身,掌心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开细小的红圈。

挽月慌忙将腊梅扯下来,花瓣落了一地。“奴婢…… 奴婢错了……”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里还留着昨日被瓷片划伤的浅痕。

昭华却笑了,笑得肩膀发抖。她一步步逼近,碎镜片在指间转得飞快,寒光扫过挽月惨白的脸。“错了?” 她突然捏住侍女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你知道错在哪里吗?”

镜面的碎片映出两张脸的重叠 —— 昭华眼底翻涌的戾气,挽月瞳孔里的恐惧,像一幅扭曲的双面画。第一世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她就是这样捏着挽月的下巴,看着火舌舔上对方的裙摆,听着布料燃烧的噼啪声,像听一曲悦耳的小调。

“公主…… 饶命……” 挽月的眼泪滚落在昭华手背上,滚烫的,像要把皮肤烫出个洞。

雁门关的风雪毫无预兆地灌进脑海。昭华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在妆台角上,疼得倒抽冷气。妆台上的菱花镜晃了晃,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样:鬓发散乱,嘴角挂着可疑的笑意,眼角却挂着泪珠,像个被鬼神附了身的戏子。

“呵……” 昭华捂住脸,指缝里漏出破碎的笑。她看到镜中的自己突然分裂成三个 —— 左边的举着火把,右边的插着羽箭,中间的这个,正用带血的手指抚摸镜中人的脸颊。

“滚开!” 她尖叫着扫向妆台,螺钿首饰盒摔在地上,金钗银簪滚得满地都是。那面惹祸的菱花镜晃了晃,“哐当” 一声倒扣在地上,镜面与地面碰撞的闷响,像谁在敲棺材板。

挽月瘫坐在首饰堆里,抓起一支金簪死死护在胸前,指节泛白。她看着昭华踩过满地狼藉,赤着的脚被碎玉划破,血珠在青砖上拖出弯弯曲曲的痕迹,像条垂死的蛇。

昭华扑到那面最大的穿衣镜前,镜面足有半人高,镶着缠枝莲纹的银框。她扶住镜框剧烈地喘息,镜面里的人影渐渐清晰 —— 苍白的脸,涣散的瞳孔,嘴角还沾着刚才笑出来的涎水,活脱脱一个疯子。

可就在这时,镜中的人影突然变了。左边浮现出第一世的自己,穿着金线织就的宫装,手里把玩着小巧的火把,指甲涂得鲜红,正对着镜外的她笑得得意;右边站着第二世的自己,银甲染血,肩头的破洞露出白骨,眼神却比雁门关的雪还冷。

三个影子在镜中重叠、分离,像在跳一场诡异的皮影戏。昭华伸出手,指尖贴上冰凉的镜面,正按在三个影子的眉心。

“你们是谁?”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

镜中的人影同时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第一世的火把在燃烧,第二世的血在流淌,而中间的她,掌心的血正顺着镜面往下淌,汇成细小的溪流。

“是我…… 都是我……” 昭华突然抱住头蹲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镜框。两世的记忆像潮水般反复冲刷,善与恶的边缘被磨得鲜血淋漓。她想做第二世那个保家卫国的英雄,可第一世的恶鬼总在午夜梦回时掐住她的喉咙;她想放纵自己重蹈覆辙,雁门关的箭雨又会准时射穿她的良知。

“公主,镇国公来了。” 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像根针戳破了殿内的死寂。

昭华猛地抬头,镜中的三个影子瞬间消失,只剩下她自己,头发散乱,满身血污,像从乱葬岗爬出来的厉鬼。她慌忙抓过旁边的锦被裹住自己,掌心的伤口被布料摩擦,疼得她龇牙咧嘴。

镇国公的拐杖声由远及近,笃笃地敲在青石板上,像在倒数。昭华跌跌撞撞地扑到铜镜前,抓起妆台上的木梳胡乱打理头发,齿子勾住打结的发丝,扯得头皮生疼。

“外祖父…… 外祖父……” 她对着镜面喃喃自语,努力想挤出个温顺的笑,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抽搐。镜中的人影嘴角歪斜,眼神涣散,比哭还难看。

殿门被推开的刹那,昭华正好将最后一缕乱发塞进发髻。镇国公拄着拐杖站在晨光里,身上的藏青色锦袍沾着霜花,苍灰色的胡须上还挂着冰晶,显然是一大早从城外的镇国公府赶来的。

“华儿,听说你又……” 老人的话卡在喉咙里,浑浊的眼睛扫过满地碎镜、血迹和散落的首饰,眉头皱得像块拧干的抹布。

昭华的心脏骤然缩紧。她看到外祖父空荡荡的左袖管 —— 那是第一世被她气得中风后偏瘫的手臂。记忆突然闪回那个雪夜,她拿着滚烫的参汤泼在老人这条胳膊上,笑着说 “外祖父的手怎么不动了?是不是不想要华儿了?”

“外祖父!” 昭华的声音突然变得软糯,像块刚熬好的麦芽糖。她几步冲过去,想像小时候那样扑进老人怀里,脸颊在他胸前蹭来蹭去。

镇国公被她撞得一个趔趄,拐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能闻到外孙女身上的血腥味,还有若有若无的烟火气 —— 那是第一世纵火烧城时留下的味道,也是第二世战场硝烟的味道。

“华儿……” 老人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却在半空中停住。他看到昭华耳后沾着片细小的镜屑,像块顽固的伤疤。

就在这时,昭华的动作猛地僵住。第二世雁门关的箭雨穿透记忆的屏障,密密麻麻地射向眼前的老人。她仿佛看到外祖父倒在乱箭之下,花白的胡须被血浸透,最后看她的眼神,是失望,是解脱,还是别的什么?

“呵……” 昭华突然推开镇国公,退到三步开外。她的肩膀抵住冰冷的墙壁,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眼神里的温情瞬间被淬了毒的寒意取代。

“外祖父?” 她歪着头,手指卷着垂落的发丝,声音轻飘飘的,像坟头烧纸的灰烬,“您还记得雁门关的箭雨吗?”

镇国公的脸色 “唰” 地褪成纸色,握着拐杖的手剧烈地颤抖。那是他一生的噩梦 —— 第二世他率军驰援雁门关,却在城下被流矢射中,眼睁睁看着外孙女从城楼坠落,而自己被北狄俘虏,砍断了右臂。

“你…… 你说什么?” 老人的假牙在嘴里咯咯作响,中风后的左半边脸不受控制地抽搐。

昭华却笑得更欢了,她走到老人面前,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朵,温热的气息喷在老人布满皱纹的耳廓上:“那些箭密密麻麻的,像蝗虫过境。您说,要是把那些箭都射在您身上,会不会很有趣?”

第一世的和第二世的剧痛在胸腔里炸开,昭华的眼前阵阵发黑。她仿佛看到外祖父被乱箭射穿的胸膛,又看到自己坠崖时飞溅的血珠,两种画面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镇国公猛地后退,拐杖 “咚” 地戳在地上,才勉强稳住身形。他看着眼前的外孙女,那张脸还是记忆中粉雕玉琢的模样,可眼神里的东西却让他遍体生寒 —— 那是一种混杂着残忍、悲伤、迷茫的复杂情绪,像个被扔进染缸的瓷娃娃,碎了,还沾满了各色污渍。

“孽障……” 老人的声音嘶哑,浑浊的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往下淌,“你到底…… 是谁?”

昭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看着外祖父痛苦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喘不过气。第二世临死前,外祖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她说 “华儿,活下去”,那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我……” 昭华张了张嘴,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她想道歉,想解释,想告诉外祖父她不是故意的,可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是站在那里,在满地碎镜的中央,在晨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像个被剥了壳的蜗牛,柔软的肉身暴露在残酷的世界里,既想缩成一团,又想张牙舞爪。

挽月从地上爬起来,抓起件披风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想给昭华披上。可她的手刚碰到公主的肩膀,就被猛地甩开。

“别碰我!” 昭华尖叫着后退,踩到一块碎镜片,疼得倒抽冷气。她看着自己染血的脚底,突然蹲下去,双手疯狂地扒拉着地上的碎镜,像在寻找什么稀世珍宝。

“我的脸…… 我的脸呢……” 她语无伦次地喃喃,指尖被镜片划得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把我的脸还给我……”

镇国公看着外孙女疯癫的模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他缓缓举起拐杖,对着殿外喊道:“来人!传太医!公主…… 中邪了!”

“不!我没中邪!” 昭华猛地抬头,镜片在她掌心硌出更深的血痕,“我是昭华!我是大靖的公主!”

可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里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阳光透过窗棂,在碎镜片上折射出无数道寒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每一颗都在嘲笑她的狼狈。

镇国公的拐杖笃笃地敲着地面,像是在为她的疯狂伴奏。他看着满地的血,满地的碎镜,还有外孙女眼中那团分不清是善是恶的火焰,突然老泪纵横。

“造孽啊……” 老人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昭华还在徒劳地拼凑着地上的镜片,想把那些破碎的自己重新粘起来。可每一片都锋利如刀,割得她伤痕累累。她不知道,这面镜子映出的从来不是她的脸,而是她被两世记忆撕扯的灵魂。

殿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碎雪拍打窗棂,像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昭华看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突然明白了 —— 或许从第三世睁眼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拼不回一个完整的自己了。

她只能带着这些破碎的记忆,在善与恶的边缘反复横跳,首到找到一条能让所有影子都安息的路。

可这条路在哪里?

昭华不知道。她只知道,掌心的血还在流,镜中的影子还在笑,而外祖父的叹息,像根针,正一点点刺进她早己千疮百孔的心。

太医赶来的时候,昭华正坐在碎镜堆里,用染血的手指在地上画着什么。那图案扭曲缠绕,像条首尾相接的蛇,又像个解不开的结。

“公主这是……” 太医看着满地狼藉,倒抽一口冷气。

镇国公摆了摆手,苍老的脸上满是疲惫:“别问了,先看看她的伤。”

太医刚想上前,就被昭华猛地推开。她指着满地的碎镜,突然咯咯地笑起来:“你们看,这镜子里有好多我呢。有的会杀人,有的会救人,有的…… 想死。”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只有挽月蹲在她身边,默默地捡起地上的碎镜,指尖被划破也浑然不觉。

昭华看着侍女的动作,突然不笑了。她抓起一块最大的镜片,递到挽月面前,声音轻得像耳语:“你看,这个杀人的我,是不是很可怕?”

挽月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摇着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昭华却像是没看到,又拿起一块镜片:“这个救人的我,是不是很可笑?”

她把镜片一个个递过去,首到所有碎片都被分发完毕,最后只剩下掌心那块最锋利的,深深嵌进肉里。

“这个……” 昭华看着自己的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是想找到答案的我。”

镇国公看着外孙女疯癫的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他挥了挥手,示意太医上前。“给公主上药吧,轻点。”

太医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想取下昭华掌心的镜片。可他的手刚碰到她的皮肤,就被死死咬住了手腕。

“啊!” 太医痛得惨叫一声,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昭华的眼神凶狠如狼,牙齿深深嵌进太医的皮肉里,嘴角溢出的血丝染红了下巴。第一世的记忆在她脑中咆哮 —— 就是这些太医,在她纵火烧城后说她 “心术不正,恐难长寿”;也是这些太医,在第二世她重伤时摇着头说 “回天乏术”。

“华儿!松口!” 镇国公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震得人耳膜发疼。

昭华猛地回神,看着自己咬在太医手腕上的牙齿,还有对方痛苦的表情,突然像被烫到一样松开嘴,连连后退。

“对不……” 道歉的话刚出口,就被第一世的冷笑堵了回去。她凭什么道歉?她是公主,杀个人又怎么样?

可第二世的记忆紧接着涌上来,她想起自己临死前,那些被她救下的士兵跪在她面前,说 “公主,您是好人”。

“我……” 昭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站在那里,在破碎的铜镜前,在狼藉的殿堂里,在两世记忆的夹缝中,像个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该走向哪一边。

窗外的风卷起地上的碎雪,敲打着窗棂,像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这一世,到底该怎么活?

昭华不知道。她只知道,从冰湖惊醒的这一刻起,她的世界己经彻底崩塌,而她,必须在这片废墟上,重新拼凑出一个自己。可这个自己,是善是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殿外的天色渐渐亮了,微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镇国公依旧站在门口,看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外孙女,眼神复杂得像打翻了的调色盘。挽月蜷缩在角落里,用袖子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而昭华,她缓缓蹲下身,捡起一块锋利的铜镜碎片,碎片的边缘映出她一只眼睛,瞳孔里一半是火,一半是雪。她的指尖轻轻划过碎片的边缘,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或许,这就是她的宿命。在善与恶之间反复横跳,在记忆的泥沼里挣扎,首到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无论这条路通向何方,她都必须走下去。

她握紧了手中的碎片,仿佛握住了自己破碎的灵魂。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她的战争,才刚刚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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