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肇庆血矿
肇庆府西，羚羊峡深处的矿洞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吞吐着稀薄的瘴气。朱由楥裹紧了身上的锦袍，仍觉得那股混杂着血腥与硫磺的气味往骨头缝里钻。
“殿下，今日的‘血祭’该开始了。”监矿官谄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手里捧着一个青铜托盘，上面放着七柄短刀——按照朱由榔的吩咐，每天要杀七个瑶民“祭石”，据说这样能逼出高纯度的灵脉石。
朱由楥别过脸，不敢看矿洞深处那些蜷缩的身影。他是朱由榔的亲弟弟，三个月前还在广州的王府里临摹米芾的字帖，如今却成了这座人间地狱的掌管者。哥哥说“待岭南安定，便封你为肇庆王”，可他看着那些被铁链锁着的瑶民，只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动手吧。”他低声道，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七声短促的惨叫从矿洞深处传来，紧接着是一阵令人牙酸的凿石声。朱由楥知道，这是瑶民在用铁钎硬凿灵脉石——这种青灰色的矿石坚硬如钢，寻常工具根本啃不动，只能靠蛮力一点点凿。更可怕的是矿洞随时可能塌方，上个月一次塌方就埋了三十多个瑶民，监矿官却只报了“走失七人”。
“殿下英明！”监矿官很快捧着一块拳头大的灵脉石跑回来，石头表面泛着诡异的红光，“您看！这是今日的‘血精石’，纯度比往日高了三成！汉斯教官肯定喜欢。”
朱由楥捏着那块石头，只觉得触手滚烫，仿佛还带着瑶民的体温。他猛地将石头扔回托盘：“送……送去找汉斯。”
矿洞最深处，苏湄派来的“蜻蜓”眼线正蜷缩在一堆矿渣后面。她化名阿翠，穿着一身破烂的粗布衣，脸上抹着煤灰，不仔细看根本分不清男女。
“阿翠，快凿！监工来了！”旁边一个满脸皱纹的瑶民老汉低声催促，手里的铁钎己经磨得只剩半截。这老汉叫盘老三，是附近盘瑶寨的幸存者，全寨三十多口人，如今只剩他和两个半大的孩子。
阿翠点点头，抡起沉重的铁钎砸向岩壁。她的虎口早就磨破了，缠着瑶民给的草药，隐隐作痛。格物院的“灵脉信号弹”藏在她的发髻里——那是用浓缩灵脉粉和磷粉混合制成的，夜间能发出蓝绿色的光，可持续燃烧一炷香的时间，是苏湄专门为传递情报研发的新物件。
“老盘伯，”她趁监工转身的功夫，用瑶语低声问，“你们说的‘避矿灾咒’，真的有用？”
盘老三浑浊的眼睛亮了亮：“那是祖宗传下来的。念咒的时候，要是听见‘嗡嗡’声，就得赶紧往外跑，准保矿洞要塌。”他说着，用布满老茧的手指在岩壁上比划着，“你听，现在这声音就不对，闷得很，像是有石头在喘气。”
阿翠心里一动。格物院的周明远教授曾给她们上过课，说灵脉石在受力时会发出特定频率的振动，格物院新造的“灵脉测震仪”就是靠捕捉这种振动来预警矿灾。难道瑶民的“避矿灾咒”，其实是对灵脉波动的原始感知？
“今天夜里，”她往嘴里塞了块干硬的窝头，“我要去矿洞东翼，那边的灵脉石成色最好，监工看得紧。”
盘老三猛地抬头：“东翼？上个月刚塌过，埋了二十多个……”
“我知道一条密道。”阿翠眨了眨眼，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灵脉石的碎渣，“这东西，你们瑶民叫它‘山魂’，对吧？”
盘老三的脸色瞬间变了：“你……你是‘蜻蜓’？”他曾在十年前见过苏湄的人用类似的碎渣传递消息，那是瑶民与南明暗线约定的信物。
阿翠点头，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个蜻蜓的图案：“苏先生说，月底就来救你们出去。”
盘老三的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一把抓住阿翠的手，掌心的老茧硌得她生疼：“我知道东翼的结构！那里有个废弃的通风井，能通到山外！”
矿洞外的监工房里，汉斯正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那块“血精石”。石头表面的红光在烛火下流转，他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细密的纹路——这与格物院流传出来的“灵脉传导图”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混乱。
“汉斯教官，这‘血祭’之法果然灵验。”朱由楥站在一旁，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我哥说了，只要能炼出足够的灵脉石，荷兰的佛郎机炮管够。”
汉斯放下放大镜，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鄙夷。他在巴达维亚的大学学过自然哲学，根本不信“血祭”这种野蛮的把戏，但这并不妨碍他利用这些愚蠢的明人获取灵脉石。他己经偷偷记录了三十七种灵脉石的样本，计划下个月用荷兰商船运回国，交给莱顿大学的教授研究。
“朱由楥殿下，”汉斯用生硬的汉语说，“佛郎机炮需要的是稳定的灵脉石供应，不是这些带着‘杂质’的血精石。”他指的“杂质”，是血液残留的生物电信号，这种信号会干扰灵脉能量的传导，这是他通过无数次实验得出的结论。
朱由楥听不懂什么“杂质”，只当是汉斯嫌少：“我明天再加七个‘祭品’，保证……”
“不必了。”汉斯打断他，拿起桌上的素描本，上面画着矿洞的剖面图，“我要亲自去东翼看看，那里的地质结构更适合开采高纯度灵脉石。”
朱由楥想说东翼刚塌过，但看着汉斯冰冷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这些荷兰人根本不在乎瑶民的死活，甚至不在乎他这个“监国”弟弟的死活。
深夜，矿洞深处的鼾声此起彼伏。阿翠借着微弱的月光，摸向矿洞东翼。盘老三给的那张用炭笔绘制的地图藏在她的鞋垫里，上面用瑶文标注着通风井的位置——那是瑶民祖辈开采时留下的，据说能通到羚羊峡的悬崖上。
她的腰间别着一个巴掌大的铜制装置，这是格物院新造的“灵脉信号弹”，外壳刻着简易的聚灵纹，里面填充着压缩灵脉粉和磷粉，拉动引线就能在夜间发出蓝绿色的光，持续时间足够让柳州方向的斥候看到。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醉醺醺的监工提着灯笼走过来，腰间的刀鞘磕在岩壁上，发出哐当的响声。
阿翠立刻趴在地上，装作肚子疼的样子：“大人，我……我闹肚子，想找个地方方便。”
监工骂骂咧咧地踢了她一脚：“滚远点！别在灵脉石矿附近拉屎，污了‘山神’！”他大概是喝多了，根本没细看阿翠的脸，转身就往值班室走去。
阿翠等他走远，立刻从怀里摸出一小瓶“迷魂药”——这是格物院用曼陀罗和灵脉草提炼的，无色无味，能让人昏睡三个时辰。她悄悄溜进值班室，往监工的酒壶里倒了半瓶，然后继续往东翼摸去。
东翼的矿道果然比别处狭窄，岩壁上能看到新鲜的裂缝，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土腥味。阿翠拿出格物院的“灵脉测震仪”——一个巴掌大的铜盒子，里面装着一根悬浮的磁针，遇到灵脉波动就会剧烈摇晃。此刻，那根磁针正像疯了一样打转。
“果然有问题。”她喃喃自语。盘老三说的“石头喘气声”，其实是灵脉紊乱引发的地壳震动，这是矿洞塌方的前兆。
她加快脚步，终于在一个转角处看到了那口通风井。井口被一块巨大的石板盖住，上面压着几块石头，显然是人为封堵的。阿翠用撬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撬开一条缝，一股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草木的清香。
就是这里了。
她拿出灵脉信号弹，拉动引线。蓝绿色的光芒瞬间在黑暗中炸开，像一颗坠落的星辰，沿着通风井的缝隙向上爬升，最终在羚羊峡的夜空中绽放。
柳州方向，正在巡逻的龙骧营斥候看到了那道诡异的绿光，立刻翻身下马，在笔记本上记下时间和方位——东经一百一十六度，北纬二十三度，矿洞东翼有通风井，灵脉波动异常。
汉斯站在矿洞东翼的岩壁前，手里的黄铜探针插入岩石缝隙，另一端连接着一个简陋的电流计——这是他从荷兰带来的仪器，能检测到灵脉石释放的微弱电流。
“果然如此。”他低声自语。东翼的灵脉石虽然纯度高，但灵脉波动极其紊乱，这与格物院文献里记载的“灵脉共生”状态截然相反。那些文献说，灵脉石与周围的生物应该是和谐共存的，就像树木从土壤里吸收养分，却也会回馈落叶滋养土地。
可这里的灵脉石，因为过度开采和血腥祭祀，己经变成了一种充满暴戾能量的“死石”。
“汉斯教官，您在看什么？”朱由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显然没睡好，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汉斯收起仪器，冷冷道：“朱由楥殿下，你知道吗？在荷兰，矿工下井前会祈祷山神保佑，不是为了逼山神献宝，而是祈求与山神和平共处。”
朱由楥听不懂他的话，只觉得这个荷兰人今天很奇怪：“和平共处？这些瑶蛮子……”
“我说的是灵脉。”汉斯打断他，指着岩壁上的裂缝，“灵脉就像人的血管，你强行抽血，还往里面灌脏东西，它会报复的。”
话音刚落，矿洞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岩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电流计的指针疯狂摆动，发出刺耳的嗡鸣。
“不好！矿塌了！”朱由楥的尖叫声在矿洞里回荡。
汉斯却死死盯着岩壁，他看到那些青灰色的灵脉石在震动中泛起红光，像无数双愤怒的眼睛。他突然明白了格物院文献里那句话的意思——“灵脉非死物，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矿洞深处传来瑶民的惨叫和监工的怒骂，朱由楥吓得瘫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洞口跑。汉斯却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敲下一块带着新鲜裂缝的灵脉石，塞进怀里——这是研究“灵脉反噬”的最佳样本。
他转身走出摇晃的矿洞，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突然觉得这场发生在东方的血矿闹剧，或许才刚刚开始。而那些被铁链锁住的瑶民，那些藏在暗处的“蜻蜓”，还有格物院里那些埋头研究的学者，终将让这片土地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灵脉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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