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和王铁柱是在第七日清晨赶到赤岩村的。
山风卷着焦糊味扑面而来，比离开时更浓了十倍。林风的脚步顿在村口老槐树下——往日青瓦白墙的村落，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烧黑的房梁像折断的肋骨戳在半空，焦黑的木梁上还挂着半截红布门帘，被风一吹，晃得人眼酸。
“林风哥......”王铁柱的声音发颤，他的木棍“当啷”掉在地上，“这是......”
林风没答话。他跌跌撞撞往家跑，草鞋踩过碎砖烂瓦，膝盖磕在烧得通红的土块上，疼得他倒抽冷气。院门口的石磨歪在一边，磨盘上还沾着半块没烧尽的草席——那是娘去年冬天给他缝的棉鞋底，说要等开春换新鞋。
“娘！”他扑进院子，喊声撞在坍塌的土墙上，“娘！”
堂屋的木门烧得只剩半扇，门框上还留着刀砍的痕迹。林风踉跄着冲进去，就见土炕上蜷着个黑黢黢的身影。他扑过去，指尖触到的不是熟悉的粗布衫，而是焦黑的皮肤——是娘！
“娘！”他颤抖着去扒娘脸上的灰，露出半张被烟熏得乌青的脸。娘的眼皮肿得像两颗紫葡萄，嘴角还挂着半丝血沫，右手紧紧攥着块布片——是林风的旧褂子，前襟被他撕下来给娘包扎伤口的。
“阿风......”林周氏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陶片，“娘......护住你了......”
林风的眼泪砸在娘脸上，混着灰，洇出团更黑的污渍。他想起三天前在山梁上，娘被土匪的刀背砸中后背，却还笑着说：“阿风，咱躲进玉米地，他们看不见......”想起昨夜在破庙，娘把最后半块锅盔塞给他，自己啃着硬邦邦的树皮：“娘不饿......”
“娘！”他抓住娘的手，那双手瘦得只剩骨头，指节上全是血泡——是被土匪用绳子勒的。他掀开娘的衣袖，胳膊上布满青紫色的淤痕，像是被棍棒砸的，“他们打你......他们打你......”
“不疼......”林周氏笑了，嘴角的血沫蹭在林风手背上，“娘就怕......怕你没吃的......”她吃力地抬起另一只手，摸向林风的脖子，“银簪......给你......”
林风摸出怀里的银簪残片，和娘手里的半截对在一起——严丝合缝，像两瓣并蒂莲。原来娘把银簪藏在了怀里，自己却被土匪砍断了右手。
“娘......”林风把银簪贴在脸上，凉丝丝的，像娘从前给他擦汗时的手帕，“我不疼......您别走......”
林周氏的手指慢慢松开。林风抱着她，感觉她的体温正一丝丝抽离，像被风吹散的炊烟。王铁柱蹲在他旁边，肩膀一抽一抽地哭：“林风哥，我娘走的时候，也是这样......”
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是赵老根，他拄着根烧黑的木棍，手里提着半袋米：“阿风......”他看见炕上的尸体，喉结动了动，“黑蝎子的人......昨儿夜里又来翻了一遍，说找'藏银'......”
林风的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离开前，张老实塞给他的布包——里头是半块盐，现在还揣在怀里。他突然站起来，把银簪塞进王铁柱手里：”铁柱，帮我收着。”
“林风哥......”王铁柱攥着银簪，眼泪滴在上面，“你要干啥？”
“报仇。”林风的声音像块冰，“黑蝎子砍了俺爹，烧了俺家，杀了俺娘......”他摸出怀里的柴刀，刀身上还沾着黑蝎子的血，“我要砍了他的头，挂在村口老槐树上。”
赵老根颤巍巍地拽住他：“使不得！黑风寨有百来号人，你俩......”
“老叔，”林风甩开他的手，“俺娘临死前说，人活一世，要挺首腰杆。”他望着窗外被烧得只剩骨架的老槐树，”俺要让黑蝎子知道，赤岩村的人，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
王铁柱突然站起来，把木棍往地上一杵：“林风哥，我跟你去！”
“铁柱......”赵老根急得首咳嗽，“你们才十西岁！”
“十西岁咋了？”王铁柱抹了把脸，“我娘死的时候，我才十岁！”他抄起林风脚边的柴刀，“要砍头，咱一块儿砍！”
林风望着他泛红的眼睛，突然笑了。他想起在鹰嘴崖的破庙里，王铁柱举着木棍喊“学腾云驾雾”的模样——原来这傻小子，早把“活着”二字刻进了骨头里。
青衫醉云画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走。”他说，“去黑风寨。”
两人出了院门。林风的目光扫过满村的废墟：李阿婆的茅屋只剩半面墙，张老实的杂货铺门板上还留着刀砍的痕迹，王铁柱家的二妞......他不敢想，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日头升到头顶时，他们到了黑风寨的山下。寨门口站着两个持枪的土匪，正对着个瘦骨嶙峋的村民拳打脚踢。那村民怀里抱着个破碗，碗里的粥洒了一地，沾了满腿的血。
“求爷......”村民的声音像被踩断的芦苇，“给口饭吃......”
“滚！”土匪一脚踹在他胸口，“黑风寨的饭，是你们这些贱骨头能吃的？”
林风的柴刀攥得更紧了。他想起娘临终前的血，想起爹咽气前的咳，想起赵老根说”赤岩村的税，你们俩得替爹娘交”时的眼泪——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转，转得他眼前发黑。
“林风哥......”王铁柱扯了扯他的衣角，“咱绕到后山吧？寨子后头有条小路，我听猎户说过......”
“不。”林风摇了摇头，“要报仇，就得当面砍了他的头。”他望着寨门口的“黑风寨”大旗，在风里猎猎作响，像团烧得正旺的火，“铁柱，你记着，等会我引开他们，你绕到后院，砍了那面旗。”
“林风哥......”
“听我的。”林风拍了拍他的肩，“咱娘在天上看着呢。”
两人刚走到寨门口，那个被打的村民突然扑过来，死死抱住土匪的腿：“救命！他们要杀我！”两个土匪愣了一下，其中一个抽出刀：“妈的，找死！”
林风趁机冲过去，柴刀砍在土匪手腕上。“当啷”一声，刀掉在地上。另一个土匪举枪要打，王铁柱的木棍己经砸在他后颈上——那是林风教他的：“打蛇打七寸，打人打后颈”。
寨子里突然炸了锅。黑蝎子的声音从聚义厅传来：“怎么回事？”
林风捡起地上的刀，拽着王铁柱往里跑。院子里站着几十个土匪，黑蝎子正坐在石凳上，手里端着酒碗。他看见林风，先是一愣，接着大笑：“小崽子，还敢回来送死？”
“黑蝎子！”林风举刀指向他，“你砍了我爹，烧了我家，杀了俺娘......”他的声音发抖，可刀攥得更紧了，“今天，我要你偿命！”
黑蝎子的笑僵在脸上。他身后的护卫抽出刀，却被王铁柱的木棍砸中手腕。林风趁机冲过去，柴刀划向黑蝎子的脖子。黑蝎子侧身一闪，刀砍在他肩膀上，血立刻渗了出来。
“反了！”黑蝎子吼了一嗓子，“给我砍了这俩崽子！”
土匪们一拥而上。林风的柴刀上下翻飞，砍翻了两个；王铁柱的木棍像条毒蛇，砸中了三个。可到底是寡不敌众，林风的胳膊被砍了道口子，王铁柱的额头也挂了彩。
“林风哥！”王铁柱被踹倒在地，“快跑！”
“不！”林风扑过去拽他，“要走一起走！”
黑蝎子的刀砍在林风的背上。剧痛传来，林风觉得天旋地转。他看见王铁柱爬起来，抄起块石头砸向黑蝎子的脑袋——那是他从废墟里捡的，沾着娘的血。
“砰！”黑蝎子的脑袋开了花，红白的东西溅在林风脸上。他踉跄着后退，撞在石凳上，后脑勺磕在青石板上，没了声息。
寨子里突然静了。林风望着满地的尸体，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觉得嘴里发苦。王铁柱爬过来，拽了拽他的衣角：“林风哥，咱......”
“走。”林风抹了把脸上的血，“去镇里报官。”
“报官？”王铁柱笑了，“县太爷会管咱？”
“不管。”林风捡起黑蝎子的刀，别在腰间，”但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赤岩村的人，不是好欺负的。”他望着被烧得只剩骨架的老槐树，”等俺寻到神仙，学了本事，回来把黑风寨剩下的土匪全砍了，把官府的税单全烧了......”
王铁柱跟着他往山下走。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满地的焦土上。林风的脖子上挂着银簪，王铁柱的手里攥着半块锅盔——那是娘最后给他们的温暖。
山风卷着焦糊味掠过他们的脸，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林风回头望了眼赤岩村的方向，突然想起娘临终前的话：“阿风，要挺首腰杆。”
他挺首了背，脚步更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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