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和王铁柱是在正午时分进的村。
日头毒得狠，晒得焦土首冒烟。可这热度压不住满村的焦糊味——是烧了一夜的木梁在噼啪作响，是染血的碎布在风里打旋儿，是腐烂的菜叶混着人骨的腥气。林风的脚步顿在村口，喉咙像塞了团蘸了辣椒水的棉花。他数着脚下的碎砖，每一块都刻着熟悉的纹路：东头李阿婆家的青石板，西头张老实家的酱菜坛子，还有自家院门口那块磨得发亮的门槛石——此刻正裂成两半，像道狰狞的疤。
“林风哥......”王铁柱的声音发颤，他的木棍戳在地上，戳出个冒烟的小坑，“这......这不是咱村......”
林风没答话。他弯腰捡起块焦黑的木片，凑到鼻尖闻——是松木，自家灶房梁上的。他想起冬夜里，娘总在这根梁下给他煮红薯粥，火星子噼啪跳着，把娘的脸映得暖融融的。现在，那根梁烧得只剩半截，还挂着半片没烧尽的红薯皮，焦黑得像块炭。
“喵——”
一声细弱的猫叫从废墟里传来。林风抬头，就见瓦砾堆上蹲着只花斑猫，尾巴尖儿沾着血。它盯着林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突然窜下来，蹭他的裤脚。林风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是李阿婆养的“阿花”，去年冬天还偷过他藏在梁上的烤红薯。
“阿花......”他轻声唤，“阿婆呢？”
猫“嗷”地叫了一声，往村东头跑。林风和王铁柱跟着它，踩着碎砖烂瓦，绕过烧得只剩骨架的祠堂。祠堂前的老槐树还在，可树杈上的铜铃没了，只挂着半截红绸，在风里晃得人眼酸——那是去年过年挂的，说要一首挂到林风娶媳妇。
东头的断墙下传来呻吟。林风扒开碎砖，就见李阿婆蜷在草席上，浑身是灰，左腿被压在房梁底下，血把裤管染成了紫黑色。她怀里抱着个布包，布包上的补丁是林风去年给她补的——他说“阿婆，这布包结实，装米不漏”。
“阿婆！”林风扑过去，”您撑着！”
李阿婆眯着眼睛，脸上的皱纹被血糊成了一道道沟：“阿风......”她的手往怀里摸，摸出块烤红薯，皮都焦了，”热乎的......给你留的......”
林风的眼都砸在红薯上，把焦皮泡软了。他想起李阿婆总说：“阿风最馋烤红薯，得挑最面乎的。”可现在，这最面乎的红薯，带着阿婆的血，在他手里烫得慌。
“阿婆，您咋不走？”王铁柱蹲下来，用木棍撬房梁，“黑蝎子的人昨儿夜里来，您咋不躲？”
“躲......”李阿婆咳嗽起来，血沫子溅在红薯上，“我在这儿等铁柱他娘......她说要给二妞蒸枣花馍......”她的手垂下去，布包掉在地上，滚出几颗枣核，“二妞......才七岁......”
林风的喉咙发紧。他想起王铁柱的二妞，扎着红头绳，总爱揪他的衣角喊“林风哥”。现在，那红头绳应该还在二妞的辫梢，可二妞......他不敢想。
“阿婆！”王铁柱吼了一声，房梁“咔嚓”一声裂开，“您撑住！我去叫赵叔！”
“不用......”李阿婆抓住林风的手，指甲盖儿泛着青，“我活够了......就想看看......你们俩活着......”她的目光扫过林风脖子上的银簪，“好孩子......没丢了......”
林风把红薯掰成两半，塞进李阿婆嘴里。她嚼了两下，突然笑了：“甜......和当年......你娘给的......一样甜......”
王铁柱从废墟里拽出个木梯，架在房梁上：“阿婆，我背您！”
“不用......”李阿婆的手慢慢松开，“帮我......把布包交给......铁柱他娘......”她闭上了眼，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像朵晒干的菊花。
林风摸了摸她的脉搏——没了。他想起李阿婆教他编蚂蚱时的模样，想起她给二妞扎红头绳时的笑容，想起昨夜在破庙外，她往他怀里塞的红薯。现在，这些都成了灰，成了风里的焦味。
“林风哥......”王铁柱的声音哑了，”我娘......”
林风点点头。他知道，王铁柱的二妞，还有张婶的小儿子，凡尘少年寻仙路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凡尘少年寻仙路最新章节随便看！刘屠户家的小女儿......都在昨夜的火里没了。赤岩村三百口人，烧得只剩几十个，其中一半还带着伤。
“走。”林风把李阿婆轻轻放平，用草席盖住她的脸，“去看看赵叔。”
赵老根蹲在自家院门口，手里攥着半块没烧完的锄头。他的右腿肿得像根胡萝卜，是黑蝎子的人用枪托砸的。看见林风，他老泪纵横：“阿风......你娘......”
“赵叔。”林风蹲下来，”村里还有多少活口？”
“三十多个。”赵老根咳了两声，“张婶的闺女烧坏了脸，刘屠户断了条胳膊......”他指了指村西头的草棚，“都在那儿，缺吃少喝......”
林风站起身，往草棚走。棚子是用烧剩的木板和破布搭的，里头挤着二十多个人，个个面黄肌瘦。张婶抱着闺女缩在角落，闺女的半边脸全是泡，哭都哭不出声。刘屠户靠在棚柱上，胳膊上缠着破布，血把布浸透了，滴在地上。
“林风......”张婶的声音像游丝，“能......给口吃的吗？”
林风摸了摸怀里的炒米——这是他和王铁柱从镇里带回来的，原本想当干粮。他倒出半把，塞进张婶手里：”婶子，省着点吃。”
“够了......够了......”张婶把炒米喂给闺女，闺女舔了舔嘴唇，突然哇地哭出来，“娘，疼......”
林风的鼻子发酸。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发烧，娘也是这样抱着他，哄他：“阿风乖，吃了药就不疼了。”可现在，他连颗药都找不着。
“都怪黑蝎子！”刘屠户吼了一嗓子，“老子要杀了他！”
“杀了他！”棚子里的人跟着喊，声音里带着哭腔，“杀了他！”
林风望着这些被烧得没了家、被抢得没了粮的人，突然想起在鹰嘴崖破庙里，老头说的“凡劫”。原来这凡劫，不是打坐念经，是看着自己的家烧成灰，看着自己的亲人流离失所，是连哭都要压着声儿，怕惊动了死人。
“各位叔伯。”他提高声音，“我林风发誓，一定要杀了黑蝎子，给咱爹娘、给咱娃子报仇！”他的手按在腰间的刀上，刀把是娘的银簪磨的，“我这就去镇里报官，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让官府派兵来！”
“报官？”赵老根扯了扯他的衣角，“县太爷的人......来了能咋样？”
“不试试咋知道？”林风摸出怀里的避毒丹——这是黑蝎子给他的，“我去了镇里，再回来接你们。”
王铁柱拽住他的胳膊：“林风哥，我跟你去！”
“你留下。”林风拍了拍他的肩，”照顾好他们。”
棚子里突然静了。张婶抹了把泪，把最后半块锅盔塞给林风：“路上吃......”
刘屠户把自己腰间的匕首解下来，塞给他：“比那柴刀趁手......”
赵老根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头是半块盐：“省着用......”
林风接过这些东西，觉得怀里沉甸甸的。他望着棚子里的乡亲们，突然想起爹临终前的话：“阿风，这世道，忍一时风平浪静。”可现在，他偏要不忍。他要报仇，要讨公道，要让那些烧了村子、杀了亲人的恶人，血债血偿。
“等我。”他说，”最多三天。”
说完，他转身往村外走。王铁柱跟上来，攥着木棍的手青筋暴起：“林风哥，我跟你说个事儿......”
“啥事儿？”
“我在废墟里翻到本破书。”王铁柱从怀里掏出本《山海异志》，封皮都烧糊了，“李阿婆说，这是她男人留下的，里头记着云隐山的仙路......”
林风接过书，翻了翻。纸页上画着座高山，山顶飘着云，云里有个白胡子老头，冲人笑。他想起鹰嘴崖破庙里的纸条，想起黑蝎子死前说的”神仙”，突然觉得这世道，或许真有转机。
“走。”他说，“去镇里，再去云隐山。”
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踩过满地的焦土。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可林风觉得，这叫声里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是希望，是火种，是他在娘坟前发的誓，要烧穿这黑暗的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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