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和王铁柱是在黄昏时分回到赤岩村的。
残阳把半边天染成血红色，照得焦土上的碎瓦泛着金红的光。林风的脚步踩过烧得蜷曲的房梁，发出“咔嚓”声——那是他家的老榆木梁，从前每到雨天就“吱呀”响，娘总说“修修还能用”。现在，它像根烧断的肋骨，斜插在瓦砾堆里。
“林风哥......”王铁柱的声音发闷，他的木棍戳在地上，戳出个冒烟的小坑，“你看......”
林风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村西头的草棚前，几个身影正佝偻着腰翻找。是张婶和李阿婆的儿媳秀娥，她们正从烧剩的土炕里扒拉出半块没烧透的红薯干。红薯干上沾着黑灰，可秀娥宝贝似的擦了又擦，塞进怀里——那是她三岁娃的救命粮。
“秀娥姐。”林风走过去，“你咋不跟我去镇里？”
秀娥抬头，眼角的泪在夕阳下闪：“娃太小，离不得人......”她掀开怀里的破布，露出个裹着灰布的襁褓，“他娘没了，我就这么个念想......”
林风的喉咙发紧。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娘也是这样把他揣在怀里，走过十里山路去看郎中。那时候他总觉得娘的怀抱比暖炉还热，现在才明白，那温度里浸着多少汗和泪。
“我帮你。”他说，蹲下来帮秀娥扒拉土炕，“这底下还有半袋麸子，我看见的。”
“真的？”秀娥眼睛亮了，“去年秋收时存的，本想留着给娃磨面......”
两人正扒拉着，身后传来动静。是赵老根，他拄着根烧黑的木棍，手里提着半袋米：“阿风，铁柱，你们回来啦！”他看见秀娥怀里的红薯干，叹了口气，“我从赵二狗家地窖里翻的，省着点吃。”
“赵叔！”秀娥忙起身，”您咋还......”
“我腿坏了，走不动。”赵老根把米塞给林风，“你俩去镇里，把这米给孙郎中——他前日托人捎信来，说你娘的药引子找到了。”
林风的手顿了顿。他想起娘临终前的药碗，想起爹咽气前的咳，突然觉得这袋米沉得像座山。他把米往怀里揣了揣，转头对王铁柱说：“铁柱，你在这儿守着，我去镇里。”
“我跟你去！”王铁柱抄起木棍，“赵叔，你告诉他们，我俩去去就回！”
赵老根扯了扯他的衣角：“铁柱，你娘的二妞......”
“我知道。”王铁柱的眼神软了软，又硬起来，“我娘说，要活着。”
三人走到村口时，天己经擦黑。林风回头望了眼村子——草棚里的火光像星星落了地，秀娥的襁褓在风里晃，赵老根的木棍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响。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银簪，突然觉得这东西烫得慌，像是娘的手在掐他：“阿风，要挺住。”
镇公所的灯笼在夜色里晃着昏黄的光。林风攥着米袋站在门口，听见里头传来公差的笑骂：“那俩崽子跑没影了？县太爷说了，找不到人，把赤岩村的流民全赶去修河堤！”
“大哥，”另一个公差压低声音，“听说那林风他娘死了，他爹也死了......”
“死了好。”第一个公差嗤笑，“死了就没麻烦。”
青衫醉云画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林风的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在鹰嘴崖破庙里，老头说的”凡劫”——原来这凡劫，是听着亲人的死讯，是看着自己的家被人踩进泥里，是连哭都要躲在草垛后面，怕被人当笑话。
“林风哥......”王铁柱拽了拽他的衣角，“咱进去？”
林风深吸一口气，推开木门。公差们抬头，见是他俩，愣了一下，接着哄笑起来：“哟，小崽子还敢来？”
“我要见县太爷。”林风把米袋往桌上一放，“我娘的药引子找到了，这是赵老根让我送来的。”
公差们的笑僵在脸上。为首的胖公差翻了翻米袋，突然把米撒在地上：“放屁！赵老根早跑了，还说什么药引子？”他揪住林风的衣领，“说！你们俩是不是藏了黑风寨的银子？”
“没有！”林风挣扎着，“我娘的药引子是孙郎中说的，镇东头药铺有......”
“药铺？”胖公差甩了他个耳光，“药铺早关了！县太爷说，赤岩村的税没交清，药铺的药材充公了！”
林风的头撞在桌角，眼前发黑。他想起孙郎中临终前的话：“小娃子，这世道，药比命金贵。”可现在，药没了，命也没了。
“林风哥！”王铁柱抄起木棍砸向公差，“别打他！”
公差们一拥而上。林风的柴刀被打落在地，王铁柱的木棍断成两截。胖公差踹了林风一脚，踢在他肚子上，疼得他蜷成虾米：“滚！再敢来，老子把你俩的脑袋砍了挂城门上！”
两人被拖出镇公所时，夜己经深了。王铁柱的嘴角淌着血，林风的肚子疼得首抽抽。他们走到镇外的河边，月光把水面照得像块碎银。林风蹲下来，捧起水喝了一口——是苦的，像娘临终前的药汤。
“林风哥......”王铁柱坐在他旁边，“咱是不是没希望了？”
林风没答话。他望着河面上的月光，想起李阿婆教他编蚂蚱时的模样，想起娘给他擦汗时的手帕，想起爹在灶前烧火时的背影。这些画面像根根针，扎得他心疼。
“铁柱，”他突然开口，”你记不记得鹰嘴崖破庙里的老头？”
王铁柱愣了愣：“记得，他说仙路在云隐山......”
“我娘的银簪，”林风摸出怀里的残片，“和李阿婆的布包，还有赵叔的盐......”他把这些东西摊在石头上，“这些东西，都是他们用命换的。”
王铁柱望着石头上的东西，突然笑了：”林风哥，你是说......”
“他们没白死。”林风把银簪残片和布包系在一起，“我要带着这些东西，去云隐山。”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就算找不到神仙，也要让那些烧了村子的人知道，赤岩村的人，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
王铁柱也站起来，捡起半截木棍：“我跟你去。”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把未出鞘的剑。林风望着远处的山影，突然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烧——那火不是仇恨，是希望，是他在废墟里捡到的半块红薯干，是李阿婆临终的笑，是爹娘用命护下的银簪。
“走。”他说，“去云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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