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林风和王铁柱己在山林里转了三日。
两人原想避开官道，沿着山涧抄近路回赤岩村，不想进了这片被称为“鬼见愁”的原始林。树冠如盖，遮得日光只剩斑驳碎金；藤蔓缠着老树，像无数条青蛇游走；最要命的是，昨日午后突然落了场暴雨，冲垮了半座木桥，连最后条能辨认的小径也被泥石流埋了。
“林风哥，”王铁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发闷，“咱是不是走反了？”
林风蹲下身，指尖蘸了点泥水。泥土还是湿的，可前方的溪涧却没了声响——往常这时候，山涧该像群闹腾的孩子，哗啦啦唱着歌往山下跑。“铁柱，”他把沾泥的手举到眼前，“你看这土色。”
王铁柱凑过去。林风的指尖沾着暗褐色的泥，混着几星红点——是野杜鹃的花瓣。“这土是新翻的，”林风指了指斜坡，“有人在这儿砍过树。”
两人顺着痕迹找了半里地，果然在棵老松树下发现堆半人高的松枝。松枝上还挂着新鲜的断茬，切口齐整，像是用了利斧。“许是猎户？”王铁柱刚要上前，林风突然拽住他：“等等。”
松枝下压着张破布。布角绣着朵褪色的牡丹，是富户人家的料子。“不是猎户。”林风蹲下来，用刀尖挑开布包，里头滚出几枚铜钱，还有块半块银锭——“至少五两。”
王铁柱倒抽口凉气：“这是......劫道的？”
林风没答话。他望着西周突然密起来的树林，树干上多了些新鲜的划痕，像是刀斧砍的。“走。”他把银锭塞进怀里，“这林子邪乎。”
又走了半日，日头偏西时，两人彻底迷了路。
王铁柱靠在棵桦树上喘气，嘴唇干得渗血：“林风哥，我......我走不动了。”
林风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你发烧了。”他从包袱里掏出最后半块锅盔，掰成小块，“吃，有力气了再说。”
王铁柱勉强嚼了两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子溅在锅盔上，红得刺眼。“林风哥......”他抓住林风的手，“我好像......听见水声了。”
林风竖起耳朵。风里确实飘着若有若无的叮咚声，像玉珠落盘。“在哪边？”
“左......左边。”王铁柱指着密林深处，“顺着那声......”
两人跌跌撞撞往前挪。林风的布鞋早磨破了，脚底板渗着血，每走一步都在腐叶上洇出暗红。王铁柱的肩膀被他搀着，体温像块火炭，可越往前走，他的手越凉。
“到了！”王铁柱突然喊。
林风抬头。前方的岩壁下，有股细流从石缝里渗出来，在地上汇成个小水洼。水洼边长着几株野莓，红得像血。
“喝！”王铁柱扑过去，捧起水就灌。林风按住他的手：“慢点，当心闹肚子。”
可王铁柱哪听得进？他灌了半捧水，突然捂着肚子蹲下：“疼......”
林风的脸色变了。他想起出发前赵老根说的：“这林子里有瘴气，沾了水的野果不能吃，喝了生水要泻血。”他扯下衣襟，蘸了点水擦王铁柱的嘴：“铁柱，你忍忍，我去找草药。”
“别......”王铁柱拽住他的衣角，“我没事......”
话音未落，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林风摸了摸他的脉搏——弱得像游丝。他把王铁柱抱到水洼边，解开他的衣领，用银簪残片刮了些野莓汁，喂进他嘴里。
“铁柱，”林风的声音发颤，“你醒醒。咱不是说好了要回赤岩村吗？秀娥的二妞还等着你教她编蚂蚱......”
王铁柱的眼皮动了动。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林风脸上的泪，突然笑了：“林风哥......我是不是......又拖累你了？”
“胡说！”林风抹了把脸，“你比谁都强。当年你娘没了，你一个人扛着二妞翻了三座山找奶水；去年大旱，你挖了半亩地的野薯分给全村......”
王铁柱的手指动了动，碰了碰林风脖子上的银簪：“阿风......你娘的银簪......”
“在这儿。”林风把银簪按在他手心里，“等你好了，我带你去云隐山找神仙，让神仙把你娘喊回来。”
王铁柱的眼睛亮了：“真......真的？”
“真的。”林风扯下腰间的布带，给他扎紧额头，“你睡，我守着你。”
夜渐深时，王铁柱烧得更厉害了。林风把最后半块锅盔泡在水洼里，喂他吃了两口，自己啃着树皮充饥。山风卷着雾气扑来，他望着王铁柱烧得通红的脸，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鹰嘴崖，自己跪在爹娘坟前发的誓——”要让赤岩村的人，不再受苦”。
现在，他连身边最亲的人都要护不住了。
“铁柱，”他轻声说，”你等着。等出了这林子，我一定找到神仙，求他给你一副好药。”
王铁柱在昏迷中呓语：”神仙......糖人......”
林风摸出怀里的银簪，对着月光。残片泛着幽蓝的光，像滴凝固的泪。他突然想起李阿婆临终前说的话：“阿风，这银簪是你娘的命根子，能保你们平安。”
可现在，这命根子连个发烧都治不了。
林风咬了咬牙，把银簪塞进王铁柱嘴里：“咬着它，就不疼了。”
王铁柱无意识地含住银簪。林风望着他安详的脸，突然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烧——那火不是绝望，是要把这天地的苦都烧穿的狠劲。
“铁柱，”他说，“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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