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刺破东方的薄云，将青木宗连绵药田上的薄雾染成淡金。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泥土气息，混合着尚未完全散去的夜露水汽，以及千百种灵草独有的、或浓郁或清幽的草木芬芳。林风深深吸了一口这沁人心脾的空气，跟随着前方那个雀跃的身影——陈石头。
陈石头年纪比他小些，身板却结实得像头小牛犊。他轻松地拎着两个半人高的巨大木桶，里面盛满了从引灵泉打来的、蕴含微薄灵气的泉水。他脚步轻快，踩在松软的田埂上几乎不发出声音，嘴里哼着不成调却充满生趣的小曲：
“灵草灵草快快长，吸饱灵气叶儿壮…”
“灵草灵草莫偷懒，外门弟子饿肚肠…”
“今日勤浇一瓢水，明日换它灵丹尝…”
那调子带着点乡野的质朴和少年人特有的乐观。林风听着，连日苦修的疲惫仿佛也被这歌声冲淡了些许，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药田广阔，阡陌纵横，一垄垄精心划分的区域里，各种品阶的灵草舒展着形态各异的叶片，在晨光中闪烁着或碧绿、或深紫、或银白的微光。远处，负责更高阶灵植的内门弟子身影绰约，法诀引动的灵光不时闪烁，与这里的纯手工劳作形成鲜明对比。
“林风哥！快看这边！”陈石头突然停下哼唱，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他放下水桶，指着靠近田埂边缘的一小片区域，“你看那株！最边上那株青灵草！老天爷，它比昨儿个头大了整整一圈不止！”
林风心头一跳，快步走过去，蹲下身仔细端详。果然！那株青灵草鹤立鸡群般挺立着。它的叶片不再是新苗的嫩绿，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温润的翡翠色泽，边缘锯齿清晰，脉络中仿佛有微光流淌。最令人惊奇的是，其中一片最大的叶尖上，一颗的露珠正折射着初升的阳光，宛如叶尖托起了一颗小小的钻石。这正是他昨夜偷偷尝试用新学的《青木蕴灵诀》浇灌的那一株！他记得当时体内微弱的灵气运转得磕磕绊绊，掌心贴在草根附近时，感觉那点可怜巴巴的灵气像细沙一样缓慢渗入泥土，几乎感受不到反馈。没想到，效果竟如此显著？一丝微不可察的欣喜和成就感，悄然爬上林风的心头。
“陈石头，”林风的声音带着由衷的赞叹，“说实话，你侍弄这些灵草的手艺，比我强太多了。看这一片，株株精神。”
陈石头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黝黑的脸上泛起红晕，习惯性地挠了挠后脑勺：“嗨，这有啥！我爹打小就教我，庄稼人就得把地当命根子，当自家娃一样伺候。这灵草嘛，说到底也是地里长出来的‘仙娃’，咱不用心，它咋能长得好，给咱换灵石、换丹药？”他顿了顿，左右张望了一下，凑近林风，压低了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向往和神秘感：“林风哥，我昨儿听老周头在那儿念叨，说外门弟子里有个走了大运的家伙，被分派到驯灵兽场去了！你猜怎么着？他能让那些大家伙帮忙干活！翻地、浇水、搬运，灵兽力气大着呢！你说，咱们啥时候也能有那个福分，去开开眼，学点真本事？”
林风闻言，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层层叠叠的药田，投向宗门深处那片被高大栅栏围起来的区域——驯灵兽场。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风中依然隐约传来几声低沉或尖锐的嘶吼，带着野性的力量感。他眯起眼，努力分辨，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栅栏边缘晃动。是王铁柱！他正拿着一把不知名的灵草，小心翼翼地逗弄栅栏内一只皮毛如火、鳞甲隐现的巨狼。那火鳞狼虽然眼神依旧警惕凶悍，但并未攻击，反而凑近嗅了嗅灵草，似乎颇为意动。阳光勾勒出王铁柱宽阔结实的背影，带着一种与药田劳作截然不同的、充满力量与冒险的气息。
“快了。”林风收回目光，语气笃定，像是在回答陈石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只要咱们把基础打牢，把分配的活儿干好，修为再往上提一提，攒够了贡献点，肯定能申请去试试。驯灵兽场，或者丹房、器堂…总有机会。”
陈石头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仿佛己经看到自己指挥着灵兽翻耕药田的景象：“那敢情好！太棒了！林风哥，到时候我一定要去学最厉害的种灵草的法子！我娘那老寒腿，一到阴雨天就疼得下不了炕，镇上的郎中都摇头。听说有种叫‘暖阳草’的灵药，配上特殊手法炼制，能祛除寒毒！我要是学会了，就能给我娘治腿疼了！”少年的愿望朴素而炽热，充满了泥土的芬芳和亲情的温度。
陈石头的话语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注入林风的心田。他眼前倏地闪过李二狗离开时那不甘又绝望的眼神，那是对仙路断绝的彻底灰暗；更清晰地浮现出炼狱谷中，王铁柱那宽厚粗糙、布满血痕和污泥的手，死死拽着他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拖着他、推着他，在荆棘碎石中一寸寸往前挪动的画面，粗重的喘息声仿佛就在耳边回荡……那些曾经的苦难、挣扎、汗水甚至血泪，此刻在陈石头纯粹孝心的映照下，在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药田之上，似乎都沉淀了下来，不再仅仅是沉重的负担，反而化作一种沉甸甸的、名为“值得”的力量。所有的辛苦，似乎都在这平凡的清晨，在少年对未来的憧憬里，找到了意义。
一天的劳作在夕阳熔金中结束。腰背酸痛的林风拖着疲惫却充实的身躯回到外门弟子简陋的通铺大屋。屋内弥漫着汗味、草屑味和廉价药膏混合的气息。他草草洗漱，躺倒在属于自己的那张硬板床上。月光透过糊着薄纸的木格窗棂，静静地洒落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清辉。
窗外，夜幕己完全拉开。一轮的银月高悬，清辉如练，将墨蓝色的天穹映照得深邃而神秘。无数星辰挣脱了云层的束缚，争先恐后地显露出来，密密麻麻，璀璨闪烁，宛如天神随手打翻了一匣子晶莹剔透的碎钻，洋洋洒洒地铺满了整个天幕。夜风带着山间特有的凉意和草木清香，吹拂进来，令人心神为之一清。
“道心……”林风望着那轮明月，轻声呢喃，像是在叩问苍穹，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的心绪。从赤岩村那个面朝黄土背朝天、连饭都吃不饱的泥腿子，到百草阁里受人呼来喝去、只为挣几个铜板的跑腿小伙计，再到如今青木宗这地位最低微、却真真切切踏上了修行之路的外门弟子……这条路上的坎坷与艰辛，足以写满几大本书。饥饿、冷眼、嘲讽、鞭打、生死一线的考验……一幕幕都深深刻在骨子里。然而，此刻躺在硬板床上，感受着体内那缕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灵气缓缓流转，听着身边其他外门弟子沉睡的呼吸声，他的心里，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思绪如潮水般涌来。问心路那无尽的台阶上，母亲那温柔却充满哀伤与期冀的面容，一遍遍在幻境中出现，那声“风儿，活下去”的嘱托，是支撑他走出幻境的最初力量；炼狱谷那滚烫的岩石和噬骨的毒虫包围中，王铁柱那一声嘶哑的“别松手！”，和他那几乎被磨烂却始终不曾松开的手，是绝望深渊里递下的唯一绳索；测灵台下，当吴长老那威严而洪亮的声音宣布“林风，乙等下品，木土双灵根，入外门”时，台下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上响起的、并不算热烈却足够真诚的掌声，是他黯淡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的、属于“同类”的认可……这些画面，这些声音，这些刻骨铭心的瞬间，此刻不再是撕开裂痕的尖刀，反而像被月光浸透、被时光打磨的暖玉，带着温润而坚韧的力量，一层层、一片片地填补着他内心的沟壑，稳固着他那刚刚萌芽、尚显稚嫩却无比坚定的道心根基——那是历经磨砺后对“生”的执着，对“情”的珍视，对“路”的不悔。
“前路虽难，”林风喃喃自语，眼中映着皎洁的月光，闪烁着一种破开迷雾的清明。他猛地坐起身，不再是疲惫的躺卧，而是挺首了腰背，目光灼灼地望向窗外那轮指引方向的明月，“荆棘密布，险阻重重……但我林风，己经真真正正地迈出了第一步！”这一步，走出了赤岩村的贫瘠，走出了百草阁的卑微，走进了青木宗的浩瀚天地，更走进了这条充满未知却也充满可能的通天大道！
就在这时，紧贴着他胸口皮肤的那块温润古玉残片，毫无征兆地轻轻一颤，随即散发出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温热感，仿佛一颗沉睡的心脏被他的心声唤醒，给出了无声却有力的回应。林风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指尖触碰到那光滑而带着古老气息的玉片，感受到掌心传来的、与心跳隐隐共鸣的暖意。这神秘残玉的异动，像是一种无声的肯定，又像是一个古老的约定在悄然复苏。
一丝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微笑，悄然在林风沾着泥点的嘴角扬起，如同初春冰河裂开的第一道细纹，带着冲破桎梏的希望。
“不管未来如何，”他握紧了胸口的古玉，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誓言般凿入这静谧的月夜，“有多少高山要翻越，有多少深渊要跨越，有多少强敌要面对……这条路，我林风，都会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月光无声，星辰作证。少年坚定的眼神，比窗外的碎钻星辰更加明亮。药田的泥土气息似乎还萦绕在鼻尖，而心中的道途，己在星辉月华下，向着无尽的前方延伸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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