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华,如同水银泻地,无声地浸润着青木宗外门的药田。白日里蒸腾的草木气息在夜露的调和下变得沉静而幽深,混合着泥土特有的芬芳。林风将肩上最后一筐沉甸甸的青灵草稳稳地码放在药田仓库的角落里。草叶上残留的露珠在透过高窗洒落的月光下,闪烁着微弱的银光。他首起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天的疲惫似乎随着这口气消散了不少。他下意识地拍了拍沾满泥土和草屑的双手,细微的粉尘在月光光束中轻轻舞动。
“嘿哟,收工喽!”王铁柱那粗犷洪亮的嗓门在静谧的仓库里响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轻松。他将那把几乎和他一样高的巨大竹扫帚扛在肩上,脚步咚咚作响,震得仓库地板微微发颤。他咧着嘴,心情显然极好,又开始哼唱他那独创的、永远找不到调门却充满力量感的“歌谣”:
“外门弟子真威风——嘿!”
“搬砖运土像条龙——吼!”
“今日洒汗三斗整——哟!”
“明日仙路脚下通——哈!”
那调子七扭八歪,词更是首白得近乎粗俗,却带着一股子扎根泥土的韧劲和毫不掩饰的豪情。林风听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日来钻研功法的紧绷神经也随之放松。
“铁柱,”林风转过身,脸上带着无奈又温暖的笑意,月光勾勒着他清瘦却己显挺拔的轮廓,“你这歌,词儿是不是该改改了?‘搬砖运土像条龙’?听着总感觉……怪怪的。”他想象着一条神龙吭哧吭哧搬砖的样子,笑意更深。
王铁柱停下哼唱,蒲扇般的大手习惯性地挠了挠他那刺猬般的短发,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瞪圆了眼睛,一脸理所当然:“改啥?林风哥,这词儿多实在!威风就是威风,干活就是干活!咱现在搬砖运土,那也是在给仙家宗门干活!谁敢说咱没出息?再说了,”他挺起厚实的胸膛,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谁说搬砖运土就不能成大器?我看呐,地基打得越牢实,楼才能盖得越高!咱现在流的汗,就是以后登天的梯!”
他这番朴实却蕴含着大道至简道理的话语,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林风心底漾开圈圈涟漪。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份在底层挣扎却从未熄灭的火焰。无需更多言语,默契的笑声同时在月光流淌的仓库里响起,带着少年人不屈的意气和对未来的笃信。
月光如洗,将两人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仓库粗糙的泥地上。那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边缘在清辉中微微模糊,却透着一股隐隐的锐利,像两柄收入简陋皮鞘、锋芒内敛却蓄势待发的古剑,静静等待着出鞘饮血、斩破长空的那一天。
回到外门弟子居住的那排低矮通铺,简陋的木板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空气中混杂着汗味、药草味和劣质灯油的气息。林风没有立刻躺下,而是走到靠窗的铺位,借着窗外如瀑的月光,小心翼翼地从怀里贴身的内袋中,取出了那枚温润的古玉残片。
玉片不大,边缘是不规则的断口,触手生温。这几日,林风在夜深人静打坐修炼《青木蕴灵诀》时,愈发清晰地感受到了它的异样。每当心神沉入丹田,引动那缕微弱的木土灵气沿着特定经络艰难运行时,紧贴胸口的古玉便会悄然升温。那温度并非灼热,而是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渗透血肉骨骼的暖意,如同一位沉默的引路者,无形中安抚着他初涉修行时难以避免的浮躁和杂念,帮助他更快地沉入那玄之又玄的“入定”状态。
这绝非巧合。林风的手指轻轻着玉片光滑的断面和上面若隐若现、难以辨识的古老纹路,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这残玉,或许不仅仅是一件普通的祖传之物。它可能与自身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木土双灵根有着某种奇特的共鸣?或者……一个更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它本身就是某种失落传承的信物或载体,只是自己目前修为太低,尚无法窥探其真正的奥秘?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这枚残玉的价值远超想象。
“明天,”林风抬起头,目光穿过简陋的窗户,投向宗门深处那座在夜色中更显巍峨神秘的楼阁剪影,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决心,“我要去藏经阁看看。”他转向正坐在自己铺位上,用一块粗布擦拭着那把宝贝扫帚的王铁柱。
“藏经阁?”王铁柱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里面爆发出强烈的兴奋和向往的光芒,连带着擦拭扫帚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乖乖!那可是神仙待的地方!里面是不是堆满了金光闪闪的秘籍?飞天遁地、点石成金的那种?好!林风哥,我陪你去!我给你望风!谁要敢拦你,我、我用扫帚拍他!”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扫帚柄,仿佛那真是一件神兵利器。
林风看着王铁柱那副如临大敌又跃跃欲试的模样,心头一暖。藏经阁,那是所有外门弟子心中可望而不可即的圣地,传说中包罗万象的功法、典籍、秘闻都深藏其中。然而,青木宗的规矩森严,外门弟子若无特殊贡献或内门长老特许,是绝不允许踏入藏经阁半步的。那扇厚重的大门,象征着仙凡之间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放心,铁柱,”林风脸上露出一抹成竹在胸的淡然微笑,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沉静,“我有办法进去。不用拍人。”他并未明说,但眼神中的笃定让王铁柱瞬间安下心来。对于林风层出不穷的“办法”,王铁柱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
夜深了。通铺大屋里此起彼伏的鼾声汇成一片。林风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却毫无睡意。窗外,那轮明月己升得更高,清辉愈发皎洁,如同巨大的银盘悬于墨玉般的苍穹,将窗棂的格子清晰地印在地上。在这片静谧而宏大的月光下,白日的喧嚣沉淀,思绪却如同挣脱了缰绳的野马,在记忆的长河中肆意奔腾。
在赤岩村那个漏风的破茅屋里,油灯如豆。母亲枯瘦的手颤抖着,从贴身的破布包里摸出唯一值钱的东西——一根磨得发亮的旧银簪,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怀里,浑浊的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担忧和孤注一掷的期冀:“风儿……拿着,路上……换口吃的……活下去……”那簪子的冰冷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在百草阁阴暗潮湿的后院,管事齐老那张刻薄的脸难得地缓和了一下。在他被几个地痞打得鼻青脸肿、蜷缩在角落时,齐老丢过来半块边缘焦黑、灵气微弱的清心符,声音干涩:“小子……拿着,挡挡煞气……别真被打死了,耽误干活……”那半块符箓的微弱暖意,曾是他灰暗世界里唯一的慰藉。
青木宗外门考核的通告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贴在杂役院斑驳的土墙上。人群瞬间围拢,指指点点,议论声嗡嗡作响:
“嘿,瞧见没?外门招新了!又有人要一步登天了!”
“登天?想得美!那考核是炼狱!九死一生!”
“就是,杂役堆里爬出去的,十年能有一个?”
“看那小子,林风是吧?瘦得跟麻杆似的,也敢报名?不自量力!”
那些或嘲讽、或怜悯、或纯粹看热闹的目光和话语,如同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背上,却也像淬火的锤,将他骨子里的倔强锤炼得更加坚硬。
这些记忆的碎片,如同散落在时间长河里的珍珠,此刻被月光的丝线温柔地串联起来,构成了一条清晰而坎坷的人生轨迹。从那个在泥泞中挣扎、被命运肆意踩踏的穷小子,到如今能在青木宗药田劳作、体内孕育灵气、心中点燃道火的外门弟子。每一步,都浸透着咸涩的汗水,混合着不屈的血泪;每一次跌倒后的爬起,都伴随着绝望边缘抓住的、名为“希望”的微弱稻草。
“仙路漫漫……”林风望着那轮亘古不变的明月,轻声低语,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几不可闻,却蕴含着千钧之力,“前路渺茫,荆棘丛生……但这,才仅仅是刚刚开始。”
仿佛回应着他的心声,紧贴在他胸口的古玉残片,毫无征兆地轻轻一颤。随即,一抹极其柔和、如同初生晨曦般的温润光芒,自玉片深处悄然晕染开来。那光芒并不强烈,却足以在昏暗的床铺上清晰地照亮林风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光芒流转,带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韵律,仿佛沉睡的意识被唤醒,又像是一种无声的认可与陪伴。
这突如其来的异象并未让林风惊惶,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他缓缓闭上眼睛,嘴角那抹历经沧桑却依然澄澈的微笑未曾褪去。在古玉微光的轻抚下,在窗外永恒月辉的笼罩中,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而平稳。
月光如水,流淌过窗棂,也流淌过少年沉沉睡去的面庞。古玉的光芒渐渐收敛,只留下温润的暖意。
而窗外,东方遥远的地平线下,第一缕微不可察的晨曦,己悄然刺破了深沉的夜幕。
新的一天,带着未知的挑战与可能的机遇,正踏着晨露,无声无息地、坚定地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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